县城里有专门的“浴堂巷”,一条巷子里全是澡堂,各种价位的都有。
澡堂门前挂着壶,便是招牌了。
澡堂老板坐在门下,摆着张小桌子收钱。
谁想洗的交了钱,自己掀帘子进去。
在帘子一掀一放之间,氤氲的水汽中,白花花的肉体晃来晃去。
如梦境一般。
隋准一一询价,最后选了一家价格中等的。
饭可以吃便宜的,但洗澡不行。
太便宜的澡堂,万一他碰上有脚气的人怎么办。
隋准是受不了的。
他在粑粑村的时候,就很讲究这方面的卫生。
在村里,柴火也是资源。
村里人觉得烧柴浪费,一家人洗热水澡,往往共用一桶水。
男人洗完了到女人,女人洗完了到孩子。
最后那桶水,稠得立筷子都不倒。
隋准无法接受,坚持要自己洗一桶,为此经常被佟嫂子骂。
佟秀支持他,佟嫂子就两个一起骂。
但不论怎么骂,隋准就要自己洗!
汤钱交了12文。
“柜子在左手边,澡盆在柜子底下,澡豆自己拿,带澡巾没有?我这3文一条。”
掌柜的说话像没有感情的复读机。
隋准买了一条澡巾,然后掀开帘子。
肉体暴击。
一个石头砌成的大汤池,里头咕涌咕涌都是人,一个个光溜溜水腻腻,在氤氲水汽中神态迷离。
隋准视力太好,看到有人在挠屁股,有人在抠脚。
还有人背上的泥,被搓得一条一条。
吓得隋准赶紧去拿澡盆。
澡盆就在柜子底下,隋准脱光衣裤,放在柜子里,拿起澡盆和澡豆。
旁边也有人是用澡盆的,他们拿着水瓢,从大汤池里舀水。
这也没法防脚气啊。
隋准郁闷。
不过总比大澡堂里下饺子的好。
隋准观察发现,大汤池的人口分布,呈两极分布。
汤池外侧不怎么冒烟,人较少,大多是孩童。
汤池中部水汽形成的烟就很明显,人最多,基本是成年人。
到了汤池里部,烟都朦胧了,人近乎无。
隋准推测,应该是因为汤池最里面,靠着烧水锅,特别烫,所以人少。
于是他拿着瓢和盆,到里侧舀水,在一旁洗了起来。
洗着洗着,肩膀后面突然冒出一个头:
“客官,挠背不?”
没等隋准回答,对方就兀自呱唧呱唧介绍起来:
“挠背三文,梳头六文,修头发五文,修脚八文,全套下来,一共二十二文,不贵。”
这还不贵?
隋准再次感叹县城物价。
挠背我自己不会挠啊,还花一个包子的钱请你挠。
果断拒绝。
但旁边的一位老者,也是用盆洗的,欣然接受了这些增项服务。
老者显然是常客了,搓澡师傅与他闲聊:
“老爷今天怎么不泡大汤池了?”
老者懒懒地靠在盆边,说道:
“嗐,我昨天来,池水很浅,不舒坦,很不痛快,今个儿想着不如单独出来泡个盆。”
“那是昨天,今个儿是满的啦。”师傅一边努力修脚,一边搭话:“昨天水确实浅些,因为头天亥时换水哩!可是那新来的伙计,这儿有点……”
他指了指脑袋:
“他竟然同时拔了排水口和进水口的栓子,掌柜的不知道,昨儿早上来还奇怪呢,这水怎么装也装不满!后来才发现……”
澡堂是会定期换水的,一般在晚上进行。
因为澡堂早上很早就要营业了,这儿的人有起早泡“头汤”的习惯,金鸡未叫汤先热,一大早到澡堂洗个脸喝杯热茶,是无上的享受。
晚上把水换好了,就不会影响次日一大早营业。
换水也不麻烦。
澡堂一般都打井铺进水道,只需要安排一个人,先打开排水栓子,把水放干,排水栓子塞密实后,再打开进水栓子,让水井中的水自动流入池中。
可这次负责换水的伙计,想偷个懒。
他一下就把两个栓子都打开了。
于是,恁大一个汤池,一边排水一边加水,到了迎客时间,愣是没装满。
掌柜的大发雷霆,来洗澡的客人颇有微词……
“这可不行。”
老者应当也是个生意人,说话颇有一番派头:
“这种伙计怎能要呢?你们掌柜还不快快把人辞了。”
搓澡师傅叹息:
“可不敢,听说是东家的小舅子……”
哦,原来是关系户。
隋准听得津津有味。
只是话说到这里,师傅就不肯再说,转开聊别的了。
隋准没有八卦可听,只好专心地搓弄自己。
当师傅结束服务,起身正要走时,隋准突然手滑,手里的澡豆盒子飞了出去。
搓澡师傅好心地帮他捡起,递过来:
“客官,您的澡豆。”
隋准:……似曾相识的画面!
好像上辈子摔死的一幕。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要接过来,又瞧见那双长期泡水的手,干裂脱皮,甚至有些伤口裸露着,肉都翻开泛白了。
隋准想起佟嫂子以及村里其他人的手。
久经风霜的劳苦大众,同享一双饱受摧残的手。
看来二十二文也不易挣啊。
他叹息。
“谢……”
另一个“谢”字还没说出口,眼前的人就哎哟一声,飞了出去。
一个脸上长痦子,痦子上还有一根黑鬃毛的后生,怒气冲冲收回脚:
“丁老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钱!”
他的后面,是隋准进门时见过的掌柜。
掌柜的表情很是复杂,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能说出来。
搓澡师傅被踹,伤得不轻,但仍一脸惶恐地爬起来,唯唯诺诺:
“王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其实师傅看起来都能当那痦子伙计的爹了,但他却叫他王哥。
王痦子也欣然接受,瞪起眼睛:
“误会啥?就是你!昨天早上,掌柜的放在柜子里的钱不见了,不是你干的是谁?”
师傅叫屈:
“什么钱,我不知道,掌柜的,不关我的事啊。”
掌柜一脸凝重:
“可是,丁老头,小王说见着你偷拿了。”
师傅如五雷轰顶:
“怎、怎么可能?王哥,你不要胡说!”
王痦子那痦子上的毛一颤一颤:
“我怎么可能胡说?你别狡辩了!我都看见了,那会子大家都抢着去关排水栓,你却鬼鬼祟祟往柜子那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