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凌晨,天色未明,淡淡的釉青色。
今天是火月和海河花约定好的日子。
火月知道她是个急性子的女人,也许她一会就到了。
她是那种不脱鞋就冲进卧室,直接跳到你床上的狠角色。
火月决定不睡了,等她来。
琴师为了她煮了一壶茶,拿来几盘小点心。
火月辞官后,他早就不是她的侍从了,但他仍做这些侍从该做的事。
火月还是一如从前使唤他,她说:“只有相柳那种娘娘腔才喝茶,我想喝点辣的。”
“酒要等到打完万神殿之后再喝。”琴师说着给她倒了一盏茶。
火月“咕咚”一口喝光了,“换个大杯子,这个杯子太小,我怕一不小心塞到牙缝里。”
琴师不吭声,给她拿来了一个汤碗。
“关于鹤仙人你怎么看?”火月问。
“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琴师回答。
“被她杀死的人不更可怜吗?”火月说。
琴师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看天空,釉色已渐渐褪去,这是个白雾弥漫的清晨。
“也许我们不该去万神殿,如果子不语不出手,我们打不过她,但我不会觉得自己可怜。”
成功固然可喜,但并不是失败者都可怜。
“即便不是为了子不语,万神殿我们也非打不可,我答应过女帝帮她平复妖界。
现在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前朝大将逃到了万神殿,他们还全是7品上的修为。
如果他们躲过了雷劫之后,会重新去夺妖都,到时侯,免不了还会一战。”
琴师笑了笑。
“真是搞不懂女人,你和女帝闹得那么僵,你还想着去帮她。”
“女人嘴上闹僵了不是真的僵,心里闹僵了,嘴上反而会客客气气的。”
鹤仙人是万神殿里人员情报最详实的。
因为她实在是太有名了。
没有人天生就强,都是后来才变强的。
命运并不由人,而是她所处的环境,让她成为了这样的人。
鹤仙人一出生就是死的。
她没见过母亲,她的母亲也许死了,也许跑了。
她被她的父亲从壳里取出来,随意的丢在门口的雪堆里,一头白色的长发,缠绕在她的身上。
轩辕甲从哪儿路过。
“可惜,这么漂亮的小鹤。”
轩辕甲用各种最名贵、最稀缺的万年仙药救活了她。
在这动荡不安的乱世,仍有日月更替,天地也未变化。
乱的只是人心。
人界四王逐鹿,战火四起,民不聊生。
每天的日子,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她活过来了,活在最底层,一栋挡不了风也遮不了雨,破败不堪的房子里,从小靠乞讨为生。
每日惶恐不安,每时每刻都可能会死,饿死,冻死,杀死。
贫穷,败坏,暴戾。
轩辕小雪叹了一口气,对她说:“这天气真好,风又轻柔,还能在斜阳里疲倦地微笑。”
轩辕小雪是轩辕甲的女儿,当然可以在斜阳里疲倦地微笑。
那些看似平平淡淡不起波澜的日复一日,却是她遥不可及的梦想。
她在恐惧中度过了童年,为了活下去,她每天都要拼命。
命运在黑暗中奔驰。
也许是那些万年仙药,也许是她那颗始终难安的心,她的修为很快达到了四品。
她的梦想是成为轩辕红叶那样的传奇人物。
红叶纵横九万里,一剑霜寒十九洲。
轩辕家有今天的成就,至少有一半是红叶的功劳。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这是一场阴谋。
对轩辕甲一直心怀感恩。
他对她一直也很好,用自己的姓为她取名轩辕大雪,她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真正的父亲。
轩辕大雪有自己的父亲,一头凌乱的灰发,总是还没有看到他的人,先闻到他身上的酒臭味。
他手里抓着一壶酒,每时每刻都保持保持着醉醺醺的状态,即使睡着了在梦中也会举起酒壶喝几口。
他的梦都带着浓厚的酒臭味。
他的酒品极其不好,喝多了不睡,而是兴奋,喊叫闹事,反复无常。
他会呵呵的傻笑着对大雪说,“我的宝贝女儿,让我看看你。”
马上就没由来的翻脸,怒目圆瞪,狠狠地撕着她的头发往地上撞,一边撞一边用最脏最粗俗的话骂她。
疯了一样狂吼。
“我杀了你这个小贱货!你怎么不反抗,来啊,杀了我。”
她眼里迸出怒火,狠狠得瞪着他,嘴里,鼻子里流出鲜红的血来。
她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常常被打的满脸淤青。不是说她五岁之前没挨过打,而是她不记得五岁之前的事了。
鹤和鹿在人界一直是独特的存在,和那些山野里的贼眉鼠眼,气质猥琐的乡下妖怪不同。
人们喜爱他们,有钱有身份的人才有资格豢养她们,并称之为仙客。
所以轩辕甲在大雪13岁的时候,很自然的提出了豢养她的要求。
她的父亲没有说话,只是醉醺醺的伸出一根手指,又指了指酒壶。
“每天一壶酒?”
他摇摇头。
“每天一缸酒。”
从那以后,他不再无时无刻的握着一个酒壶,而是每天泡在酒缸里。
大雪一直很奇怪,轩辕甲救了她的命,名字也是他起的,平时除了住,吃和玩都在轩辕家,为什么还非要征得这个酒疯子的同意,才能把自己接到家里。
这个酒疯子从来没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却好意思提这样的要求?
她有些难为情的说:“让你养我们,怎么好意思?”
轩辕甲笑笑说:“难道你怕一条万里长河养不起两只小虾。”
轩辕和司马、诸葛、欧阳是人界四王,称的上是条万里长河。
鹿哥儿是个很美的女孩,你可把她当成百看不厌的风景。她却亲手杀了自己的父母,她声音沙哑,十分爱笑,总是发出磨刀一样的“嘶嘶”的笑声。
鹿哥儿也是轩辕家的仙客,她来的比大雪晚两年,她13岁的时候,大雪15岁了。
轩辕甲教她们功法,爆发,控制,速度。
大雪十五岁修为突破五品,她的第一个任务是刺杀诸葛家的族长,因为他有做人皇的野心。
轩辕甲单独带她进了深山里,两个人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木屋里,住了整整一年,他教了她一剑斩仙的功法。
从深山里回来,鹿哥儿曾悄悄的问她,“轩辕甲的下腹部有一颗暗红色的痣,你看过吗?”
大雪害羞的点点头,面部滚烫。
那年鹿哥儿才13岁,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大雪没多想。
她爱那个男人,虽然她是和他女儿一起长大的朋友,她心甘情愿的为他做任何事情。
只要是他要她做的事,她从不多想。
大雪的第二个任务是司马家的大公子,他也有成为人皇的想法,司马大公子用一把玄宝级的刀,修为也远高于她,那次刺杀中她负了很重的伤,整颗脑袋差点被砍下来。
好在司马大公子缺少生死搏杀的经验,他一刀砍落,以为她死了,就收了刀;
好在她死过一次,又每天都在想如何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是呼吸一样的本能。
要想再杀她这种人,要刺穿她的心,让她甘心去死。
她在他收刀那一刻,丝血反杀了他。
鹿哥儿被派去刺杀欧阳,但刺杀失败,深夜里一只小鹿一身伤的从欧阳家逃出,背上还插着一把长剑。
欧阳在她身后喊,“多漂亮的小鹿,我喜欢她,不要追了,让她逃吧。”
大雪躲在暗处,还以为欧阳是个好人。
鹿哥儿逃回了轩辕府,哭的梨花带雨。
“我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他要对我做那样的事,我也曾是…你眼中…美丽的风景,
我只想做你的人,我只好提前动手。
但他的修为高我太多,身边也有很多帮手。”
轩辕甲轻柔的帮她包扎好伤口,又温柔让她回去养伤。
“欧阳并不喜欢你,他放你走,是想让我亲手杀了你,但我不会那么做的。你刺杀失败,为他找到了正式攻打我的理由。他的兵比我多,也比我强。”
自始至终,他手没硬过,口也没硬过。
但他的心狠。
鹿哥儿转身时,轩辕甲手一挥,斩下她的头来。
鹿哥儿的脸上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年后,轩辕家向欧阳家俯首称臣,欧阳成了人皇。
大雪的第三次任务是刺杀人皇,但不是马上去做。
她要先学会忍受,忍受命运,忍受心中的爱意。
一剑断红尘。
我也曾是…你眼中…美丽的风景
轩辕甲先把她许配给了一个最粗野的马夫,那个马夫又矮又丑,怎么说呢,夫妻之间床上的事不好说。
他玩腻了她之后,把她赶到街上去卖。卖的钱,他拿去嫖。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年。
她去刺杀欧阳时,还是失败了。
她逃走时,没有先回轩辕府,在死之前,她要先杀一个人。
一个把她带到这个世上的人。
她回来自己家里,一身伤,一身血。
她拔出剑来。
“我要杀了你,你这么穷,这么烂,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到这个世上,都怪你。”
她的父亲从酒缸里探出头来,冷笑一声,又低头喝了几大口酒。
”你的命还没有出生就注定了,怪不了别人。”
“我为什么有你这么一个爹!这不公平!”大雪一剑刺来,千剑如电。
爆发,控制,速度,都被她用到了极致。
她的父亲,抓着酒缸,纵身一跃,看似十分笨拙,却正好躲过了那从四面八方刺向他的一千把剑。
大雪愣在那儿,呆呆地看着他。她从不知道他会功法,而且这么强。
她的父亲和酒缸又落回了原处。
他说:“我不是你爹,因为我是女的,我也不是你母亲,轩辕甲把你交到我手上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
大雪说:“就算是陌生人,那你也该对我好点,我从小被你打。”
“按照轩辕甲的计划,我是你的第一试炼。
你本该杀了我的,你没有通过你的试炼。
你真是一个心肠软的女人,你不适合做刺客。”
大雪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听轩辕甲的?”
她把头埋在酒缸里,咕嘟咕嘟的喝了一会。
“我是谁,我是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人,你听没听过轩辕红叶这个名字,我是轩辕家豢养的仙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