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楚逝水刚来到修真界那会儿,他知道了时寒舟的重生,会带着八百层的滤镜去仰慕这位魔尊殿下。
可等他们之间相伴十多年,知道了时寒舟爱吃甜的,知道时寒舟的外冷内热,看着她一点点长到现在这般萧萧肃肃神清骨秀的模样,却骤然得知,她是重生的。
书里头描写过的每一个磨难她都已经经历过,被一双无形的手不断推着往前走,被动的去做出选择,最后一将功成万骨枯,苦熬百年后死在了一把狗屁的屠龙剑下。
楚逝水费尽心思想要时寒舟走一条康庄大道,极力避开那个可怖的深渊。
到头来却发觉,原来时寒舟早就掉进了那个深渊滚了一遭。
他深爱着的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踏过了多少荆棘和风霜,历经了多少沧海和桑田,这才能风尘仆仆的站在此处。
楚逝水想起了很久以前雪夜里时寒舟看过来的那一眼,那么遥远斑驳,像是一尊年久没落,蛛网遍布的泥塑,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幻觉,都有缘由。
楚逝水的心痛得要了他的命,像是有那么一块心头肉也随着魔尊殿下死在了滚滚黄尘之中。
他被魔尊殿下抱在怀里,哭得难过,却又觉得颇有些难堪,埋在时寒舟的颈窝里,将她的衣襟都打湿了大半。
时寒舟越哄他,楚逝水就觉得越心疼——她这么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魔尊殿下掰过楚逝水的脸,见他眼睛都哭得发肿,抬袖给他擦着连成线的金豆子,低低叹了口气:
“楚逝水,本尊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了么,你哭得本尊好像死了一样。”
“不许说这个!”楚逝水眼里还淌着泪,一听到“死”字就受不了,抬手就想捂住时寒舟的嘴。
“你不能乱说话!”
结果刚抬起来的手被时寒舟一把攥住,她牵到唇边,垂下眼眸吻了一下他的指尖。
楚逝水的手下意识的缩了缩,却还是被魔尊殿下稳稳攥在手里。
这么一遭,楚逝水的眼泪总不至于跟开了闸泄洪一样了,时寒舟看着他原先一张清秋月般的美人面,现下哭得红梅桃花彩霞都晕到了一处,一塌糊涂,觉得实在有些可爱,于是低头轻轻吻上他的眼眸。
楚逝水的长睫都教泪水打湿成一绺绺,愣愣的被她吻着,感受着温热的呼吸打在了自己的脸上,眼泪也缓缓止住了。
时寒舟替他弄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同他道:“我其实是天生魔种,这魔气是灵胎的时候就有了的。”
“我上辈子跟江有涯有大仇,此仇必报,魔尊的位子我也会重新坐上去,这谁也拦不了。”
“除了江有涯之外还有一个家伙同我是死敌,而且祂很危险。”
她很认真的望向楚逝水:“所以,你要陪着我么?”
楚逝水垂着眼睑听着时寒舟说的话,无端在某一刻想起了在这小破原书评论区底下看到的一条印象十分深刻的长评。
【“有些人认为时寒舟从一个斗角场的小奴隶一直成长到杀死江有涯的新一任魔尊,这一路上运气成分占比不小。但我并不这样认为,时寒舟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运气,甚至我在看时寒舟剧情的时候,总觉得这作者卯足了劲要弄死她,却每每被她打乱安排。”
“时寒舟的每一段剧情几乎都伴随着腥风血雨,她的人物弧光起起伏伏,但在我看来整体都处于不断下降的趋势。她的人生好似没有低谷,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更深更无助。”
“她的剧情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对她的围剿,一点点缩小范围,誓要将她圈死。可时寒舟这人从腐肉烂泥中滋生,血肉将她浇灌,她的韧性和毅力绝非常人可以想象。她这种人,哪怕只有一点点养料,哪怕只有一丝丝希望,也是能翻身的。她取得的成就绝非运气可以概括。”】
他隐隐约约从这段长评里悟到了些什么,却仍然有些模糊。
楚逝水紧接着又想起了初到修真界那会儿遇上的大红花和尚,大和尚当时问了他这么一句:“哪怕以后要同这天作对?”
两段回忆将模糊的真相搭成一道线,于某一刻自脑海中横贯而过,答案呼之欲出。
楚逝水出了声:“是天道?”
时寒舟:“嗯。”
好似早该想到的,那只无形的手如同命运那般如影随形,深藏在时光的每一个间隙。楚逝水的心里忽然冒出了很多念头,他几乎是止不住的想:
寒舟她会不会后继无力,被虚无缥缈的天命掐住后颈,一头撞得血肉模糊?
她会不会倾尽全力却在最后仍落得个惨淡下场,化作风中一缕孤魂?
阳光会不会总与她擦肩而过,月华会不会也总对她避而不及?
楚逝水想了很多很多,他胸中有着千言万语,有万千思绪,却都像是流星那般匆然滑过,留下模糊的想法。
但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绝对舍不得就这么离开,留时寒舟在这里孤身一人对抗这天命。
楚逝水看见时寒舟眸眼泄出点戾气来,同自己一字一句道:“楚逝水,我不信命。”
他没有犹豫,哪怕现下的声调还带着点鼻音,却能听出他话里的坚定:“巧了,我也不信。”
“魔尊殿下。”他紧接着忽然喊了这么一声。
楚逝水接受时寒舟曾经就是魔尊殿下这事情的时间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短,好似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自书里看到的魔尊殿下的形象就已经融入了眼前的时寒舟身上。
“魔尊殿下”,很多人都这么称呼过时寒舟,但楚逝水叫起来又仿佛有些不同,魔尊殿下抬眸看了他一眼。
楚逝水继续道:“我会一直陪你走下去。”
他一双湖蓝眸眼深深的凝望:“哪怕以后你嫌弃我,想不要我了,我也会死死缠住你。我会用我的余生同你纠缠到死,殿下。”
魔尊殿下闻言泄出一丝轻笑,低低道:“那就纠缠到死吧。”
她乐见其成。
楚逝水也准备趁着这个时候同时寒舟彻底坦白,短短的时间里,他脑海里划过很多可能的情形,最后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殿下,我想我也该坦白。”
“其实我……是一个异世之魂,并非邀月仙尊本人,只是穿到了他这具皮囊里了而已。”
楚逝水想过将这些事情说出来的下场,也许魔尊殿下会觉得自己一直在欺骗她,或者认为他这个人图谋不轨。但都没有关系,他哪怕当株菟丝子都要将时寒舟给缠紧了,他不会放弃的。
楚逝水鼓起勇气将自己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像是卸下了一直背负着的沉重的担子。无论结果如何,起码他也算问心无愧。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面前的魔尊殿下对此反应平平,平到了极点。
时寒舟只是看了他一眼:“嗯。知道。”
楚逝水:“哦,知道啊……”
楚逝水后知后觉的愣住了:“……不是,这这这怎么知道的???”
魔尊殿下看他没有继续哭下去的征兆,但末了还是不放心,说了一句:“本尊说了你可不要哭。”
楚逝水闻言把唇抿成了一条线,一时之间也有些紧张:“好,我……我不哭。”
时寒舟:“逝水,我能听见你的心声。”
一道晴天霹雳顿时自楚逝水头顶劈落,将他劈了个外焦里嫩,他不敢置信道:“什……什么?”
“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我就一直能听见你的心声。”时寒舟补充道。
楚逝水人都傻了,下意识不相信,死鸭子嘴硬道:“那你看看我现在想的是些什么?”
时寒舟顿了一下,随后道:“你喜欢吃东镇那家酱鸭还有西边卖的豆儿糕。”
楚逝水心里想的是:【我喜欢吃什么?】
他一听见魔尊殿下的话就知道要完犊子了,血液一下子往头颈上涌,脖子根和脸颊一下子红了个彻底,恨不得去哪里挖个地洞给自己埋起来。
楚逝水自然知道自己的心里话有多天马行空,野马一般欢脱,平时自己想想当然没有问题,可是这心里话被别人听去了——尤其这人还是时寒舟,那可真是无地自容,恨不得以头撞柱就此不省人事。
请让这个世界和他奇奇怪怪的心里话一起爆炸吧。谢谢。
这个人间他已经不适合待了。
楚逝水抬起两手捂住了脸,却被时寒舟抓着分开,她眸眼里映着山岚林影,恰逢此时一阵湿润的春风吹过,斑斓的阳光细碎的洒落在她的眼底,无端能使人安定下来。
时寒舟:“其实我知道你的很多事。”
她顿了一下:“我能说吗?”
楚逝水看着她:“你说。”
时寒舟:“我知道你母亲的事,也知道你幼时住的是福利院,那里的人对你不好。你还被人骗过钱财,去过海边想要跳下去……”
楚逝水几乎是愕然的看向她,这回是真的彻底呆愣住了。但魔尊殿下望着他的眼睛,却敏锐的发现他那碧海一般的眼眸里泄出了一点点辉光,像是黎明时分的汪洋大海,旭日燃在暗沉海面之上。
楚逝水声音很轻:“那殿下……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糟糕?”
他屏息等待着魔尊殿下的答案。
魔尊殿下挑了一下眉:“本尊不觉得。”
随后她敛眸吻上了楚逝水的唇。
楚逝水白皙顺滑的两臂勾住了魔尊殿下的颈脖,仰起脸热烈的去迎合她,随后整个人都挂到了她的身上,肩背同粗糙的树干紧密接触,被魔尊殿下抵在树干上深吻。
楚逝水激动得身体都有些发颤。
他是个穿越者,不是此间人,所以有时候总能感受到他同这里的隔阂,他的过去不被任何人知道,好似离融入这个世界有那么一段无法填补的沟壑。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上有着那么一个清楚他的来历和过去的人。
原来……原来寒舟什么都知道。
楚逝水那根永远都不敢放松下来的弦终于在这一刻松掉,从此时此刻起,他们之间便再没有了隔阂,也再没有顾虑。
吻完的时候,楚逝水睁着水意朦胧的眸子,牵起魔尊殿下的手,张嘴替她一点点去添,温软的舌尖扫过每一个指节,留下温热触感。
魔尊殿下的眼眸立时化作了竖瞳,朝楚逝水露出侵占性极强的凶光来。
要不是此刻她没有太多时间,不够她发挥,现下就能让楚逝水哭着求饶。
但无论怎么说,火还是要灭的,罪魁祸首需要为此负责。
魔尊殿下舔了一下尖利的龙牙,龙尾垂将下来,把楚逝水翻了个面,低头一口咬住他的后颈。
龙尾穿过衣摆,冰冷的鳞片触碰到温暖的肌肤。
楚逝水低呼一声,颤颤巍巍的把两月腿并在一起。
等到火被浇灭了之后,楚逝水整个人都像是一滩水般软倒,只能靠着魔尊殿下才能站立,被她打横着抱回了殿里。
楚逝水双眼迷离,泪水打湿睫毛,一张山巅覆雪的脸变得昳丽无双,无意识的露出了万种的风情来。
时寒舟将他送到榻上,垂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同他交代道:“我在归元峰上留了阵法,方便我到时候自魔界来回归元峰。”
“如果我有空闲的话,会回来的。”
楚逝水知道了时寒舟的重生之后,就清楚自己没有任何阻止她的理由,他毫不犹豫的选择无条件信任于她,并坚定站在她的身后。
所以他只是道:“去吧,一路顺风,不用担心我们。”
等到他看着时寒舟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传送阵法之上时,又喊了一声:“记得照顾好自己,我的……殿下。”
魔尊殿下掀起眼帘自那强光之中看了他一眼,点头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等到传送阵光芒黯淡下去的时候,楚逝水清楚魔尊殿下这一去便是潜龙腾渊,再无束缚。
她会掀起万千风云,乘势直上九霄,一剑斩碎中土月,荡涤整片大陆,做这世间唯一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