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颀长的,她是洁白的,她有很温存的手臂。她是亭亭地立着而低下了头的。
弗朗西斯·雅姆 《少女》
——
东方,地平线上的太阳缓缓升起,它的光芒占领了地面上的一切,大地与万物被撒上金蛾般的金粉。
金粉熠熠闪光,降临在他们的脸上,铎上一层明亮的蜂蜜,又像雪一般融化了,只留下了颜色。
“我!要和‘咸蛋黄’一起散步!”矿山兴奋地向前冲,发出“呼呼”的声音,小翅膀如同幻影,载着它飞翔离去,过了一会儿,不见了。
阳光消失了一会儿,看来是太阳眨了眨发出光亮的眼睛,有些无言,不想说话。
清晨的小镇,热闹还没有苏醒降临,街边很多安静的小店,它们相互依偎,似乎在寒冬里瑟缩着索求温暖和保护。
街上几乎没有人,只偶尔有几个戴着围巾绒帽的人行色匆匆,雪在万物之上铺了一层安静的毯子。
“这里好安宁。”吕雪途说。她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于是转过头去看,但没有看见什么。
“嗯。早上。他们还在睡觉。”林羡没什么表情,冷冷的,面孔很白,他的目光有点虚无,精神似乎悬浮在上空。
“好香。”
吕雪途仰起脸,很快,她又听见了悠扬流淌的声浪,声音似乎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出发的,围绕着小镇转了一圈,最后在她这里掉落下去,消失了。
很快,远方又再次流淌出了新的音符...
吕雪途顿了一下,看向林羡。“是音乐吗?”
“嗯。”
林羡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抬起头来,看向远方,他似乎在回忆什么,神情有些冷淡。
“要去看看吗?”他垂下头,和她对视。
吕雪途微微点头。
......
“唔——”
“唔——”
矿山一停一顿地飞翔着,它的身体奔跑起来。咸蛋黄又大又圆,看起来很好吃,可惜它总也追不上。
它只是想要舔一口。
矿山悲伤地叹了口气。
“...小蛋黄...对不起啊...小矿山飞不动了...”
它慢悠悠地飞下来,躺在了地上,像一具小尸体。它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咦?”
它抬起头望过去,面前,一个少女穿着美丽的色彩长裙,银色的星星、奶白的珍珠系在她的脖颈上,她的头发是大海的颜色,被一顶复古的、梦幻的帽子微微藏了起来。她的耳坠是蓝蓝的宝石,闪烁着星星挣扎的光芒。
少女微垂着眼睛,她的眼眶是粉红的,眉毛是浅蓝色的。
“好像油画。” 矿山呆呆的看着她。
林羡的墙壁上有许多油画,作为一只小精灵,小矿山也觉得十分漂亮,它趴上去看,眼睛总是看见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流动在画里。就如同她的流动。
蓝灿灿的油画少女站在孤独的街道边,她架着一个小提琴,右手持一柄琴弓,轻轻一旋转,音符流淌了出来。流动,流动...像静寂,像落叶,像蝴蝶。
“你能看见我吗?”矿山眨眨眼睛,突然轻轻地说。
小提琴的声音停了下来,她的眼睛在尘土下闪闪发光,她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矿山恍惚。
宁静再次沉淀下去,不被打扰。
油画少女的嘴角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她的神情充满善意,安静闲适,仿佛在一个十分典雅的舞台上演奏音乐。她换了一首新的曲子,缓缓拉动了琴弦。
吕雪途和林羡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来了。他们坐在咖啡店外的开放卡座上,吕雪途一双眼睛黏在油画少女的脸上,她的瞳孔亮晶晶的,笑意盈盈。她像在聆听。
“主人...!”矿山飞过去趴在了林羡的肩上,它软绵绵的,眨巴眨巴眼睛,有点累累的。
琴声像液体一样,舒适地席卷了全身,沐浴了灵魂,很干净,像山谷的月光......
油画少女一曲完毕。她在看见他们时,不知怎么奇怪地顿了一下,但很快她笑了笑,把小提琴安置好后,轻柔地走了过去。
“你们好。”她的声音甜美又温柔。
“你好。”吕雪途目光流转,似乎是很开心地看着她,“唔,我好像见过你。”
吴星落笑了笑,她的瞳孔很美丽,是清透的蓝色。“我去过很多地方。可能在某个地点,我们相遇过。”
“不是的。”吕雪途摇摇头。
“嗯?”她看了眼林羡,似乎是在寻求什么,但她很快转回脸来。
“不知道。但不是那样。”吕雪途垂下眼帘。
模糊、零落、不确定...那应该是很久远的事了,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忆,她的心灵在怪异的状态下逐渐呈现出一片空白。
可是...不是在阿尔卑斯山的草地。
那还会是在哪儿呢?
“会想起来的。”吴星落突然说,微笑了一下。
吕雪途眨了眨眼睛,重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吴星落。”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吴星落。”吕雪途呢喃地重复了一次。
“你呢?”
她笑意盈盈。
“吕雪途。”她说,“他是林羡。”
吴星落的目光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收回来,点了点头。
“小精灵是矿山。”
矿山听到这话,即刻开朗起来,它飞到了吴星落的肩上,可可爱爱地扒拉着她。“嘻嘻嘻嘻嘻...”
而吴星落充满柔和。
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糖果罐,打开后,里面有很多五颜六色的水果糖。还有巧克力、小熊饼干、慕斯蛋糕、布丁、蜂蜜牛奶...超级美味,吕雪途和矿山吃了好多好多。
“喝咖啡吗?”吴星落看着咖啡馆开门了,问,她的眼睛望向林羡。
“不用。”林羡淡淡地说。
她静止了一会儿,漂亮的蓝色眼睛好像有些忧伤,她垂下脸,再抬起头时,恢复了微笑与柔和。“我去买几杯吧。”
她站了起来,推开咖啡馆的门,步姿轻盈地走了进去。这家店的老板似乎认识她,他们谈笑着说了几句话。
“咸蛋黄”沉浸于光明,它在天空爬,他们共用的老太阳很准时地来到了地方,吕雪途趴在桌子上,小植物很喜欢晒太阳,可以把她晒的香喷喷的。她的脸对着林羡,眼睛眨巴眨巴乖乖的,“我喜欢太阳。”
“唔。植物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晒着阳光发呆。”
她的眼尾上有一个花一般的文青,上面晕染着浅浅的红,似乎是她刚刚打了个小哈欠。她的姿势正好让色彩的欲藏不住,直面人心了。
“好呆。”林羡淡淡地和她对视。
“呆。”她鹦鹉学舌,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林羡缓慢地倾身向前:
“为什么看我?”
“你好看。”她的眼睛里燃着光芒,闪着星星,与烈日同辉。
“喜欢看好看的吗?”他又说,笑了一下,离她很近。吕雪途可以闻见他身上的香气,混杂着桌上蛋糕糖果和牛奶的味道,有一种怪异的冲突感,她体内的番茄汁又要簌簌地流了。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嗯。”
“还有谁好看?”林羡的目光游离,似乎是定在了她的眼尾上,然后又看向了她的耳坠。
吕雪途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的眼神好热好热,烧着了她的脸。
“都好看。”
她突然有点害羞,眼睛悄悄溜走了。
“谁?”他还是问。
吕雪途只好心不在焉地想了想,她看见吴星落从咖啡馆的门里走了出来,于是想了想,说,“吴星落。”
“啊。”他似懂非懂地挑了挑眉,靠回了椅背上,轻浮地微笑了一下。
吴星落走回来时,他们的距离已经拉远了。
她坐了下来,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看起来真像是色彩油画里的人。至于吕雪途,则是童话里干净清澈、不谙世事的深阁里的公主,或者是森林里戴着花环的绿色神灵。
而林羡呢...
或许是深邃的、凝视着宇宙的冷面先知。具有隐秘的神性。
与世无争,又充满了神秘色彩。
或者...
冰冷、无趣的机器。
不过在这样的故事里,这位森林公主与冷血先知倒是性张力极强的...
矿山仰面躺在已然空空的糖果罐里,它揉了揉圆圆鼓鼓的肚子,“好好吃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它的“啊”会持续多久。
神经兮兮的。
蓝天无比的澄澈,连一丝丝白云也没有。它感到自己成了一根洁白的羽毛,在轻清的空气里飞舞,梦一样,风一样。
过了一会儿,它又听见了音乐,在轻清的空气里飞舞,与它一起飞舞,梦一样,风一样。
吴星落坐在咖啡馆边的钢琴椅上。刚才老板请求她在这里弹一首曲子,可以送她一些咖啡喝。
吴星落微笑着同意了。
她打开了琴键的盖子,手指掠动,轻巧地试了几个音。她的姿态圣洁完美而典雅,脖颈如同天鹅,蝴蝶骨在动作下微微舞动。她像德尔菲恩·恩霍拉斯笔下头戴鲜花,身着彩色长裙的少女,不过更具有东方风味。
吴星落按下了琴键。熟练的手使它发出了生动悦耳之音。
这是一首轻快而神圣的东方音乐。
就好像在一面柔和的丝绸镜子里,在海边,你注视一个少女的眼睛。她松弛的头发随着鱼的闪耀而漩动,它们在阳光中拍动金色翅膀,飞进了一片叶绿的森林。1
街上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他们停下脚步,驻足观赏,听她的音乐,听她的灵魂,听咖啡馆窗边的风铃叮叮咚咚低吟浅唱。
有时候,他们走过去,在她的钢琴架上留下几束漂亮的鲜花。
“你是音乐家吗?”
吕雪途在吴星落停下了演奏,在他们的咖啡卡座上坐下后,纯净地问。
她想了想,说,“你知道流浪乐师吗?”
“嗯?”吕雪途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在世界各地的街道上,轮船里,或者各式各样的咖啡馆,我们演奏乐器,或者歌唱。”
她的浅蓝色的卷发垂落在肩膀,让她的线条变得柔和。她的声音依然恬静,“我们就像流浪的烟蒂,拖着碎片和古老的乐器,流落在人间的园区。”
“流浪的烟蒂?”吕雪途歪了歪头。
“嗯。”
吴星落转给她一张楚楚动人的笑脸。“不过,我还有一个神秘的身份。”
“嗯?”
“捕梦的网。”她甜美地微笑。
她看了一眼林羡,停住,她的微笑静止,然后十分忧悒似的,垂下了漂亮的蓝色瞳孔。
流浪的烟蒂。
捕梦的网。
吕雪途缓慢地眨了眨眼,“唔。”她说,“我听不懂。”
“买梦与卖梦。”吴星落抬起头,朝她温柔地笑了笑,“我可以看见别人的梦境,随意抓取,或许是一些他们记得的梦,或许是一些早已被遗忘的无意识,他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并且可以售卖给我,挣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我可以实现他们的愿望。”
她的身上有一股清雅的香气,很淡,可是很远却都可以闻见,“你想看看吗?”
“看他们的梦吗?”吕雪途问。
“是。”
“你可以看见我的梦吗?”她的目光流转了一下,转头看向了林羡,顿了一下,“我昨晚梦见了番茄汁,可是不记得了。我想记起来。”
她喜欢番茄汁。
吴星落似乎是有点犹豫。
这有些奇怪。
“可能...不行。”
吕雪途歪了歪头,神圣的美感空灵梦幻。“为什么?”
“雪途,”吴星落叹息似的说,“你是植物...”
“我只能捕捉人类的梦。”
“她的眼睛好漂亮。”吕雪途心想。“像粉蓝色的玉米里的玫瑰。”
吕雪途听见她的话,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张大眼睛,好像才听见似的,“是哦...我是青草和花。”
吴星落垂脸笑了一下,“那,”她说,好像有点抱歉,她也很浅地歪了歪头,“你想听听别人的梦吗?”
吕雪途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突然间,四周的空气好像凝滞了,静得似乎睡熟了一般,似乎有一面透明的消音器将一切声音吞噬一空。
吴星落的手心向下,光亮出现了,一些透明的小玻璃瓶站在了空气中。
“选一个吧。”她看着她们,说。
小玻璃瓶里装着星星一样的黄色小亮光,它们的颜色有浅黄的,有比浅黄浅一点的,有比浅黄深一点的...
吕雪途用了足足一分钟时间观看。最后,她指了指一个黄的像蜂蜜一样的小亮光,她觉得这个颜色很漂亮,“这个吧。”她抬起眼眸。
不过,在她的眼中,那不是蜂蜜的黄色,而是一种烟蒂碎成流焰的颜色。
吴星落似乎有点恍惚,“这个吗?”
吕雪途点点头。“像流星。”
她看着她,似乎还在想,目光有些虚无。过了一会儿,她说,“好。”
吴星落伸出了手,她的指尖上系着一个古铜色的怀表,上面有古老的雕纹,在表盘内,是一只暗红色的瞳孔。
那个怀表在她的眼前摇摆、摇摆、摇摆...
吕雪途突然发现吴星落的脸上有一枚红痣,在右脸,她的脸颊上,与林羡的位置一模一样。
“盯着这只瞳孔。”吴星落发出声音,那声音变得空幻,发着奇怪的光,好像在海洋上漂流与扩张....很快,她的心灵在晃动的低语中变得一片空白,她跌入了人类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