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张老四恍惚了,连他的妻子赵秋玲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满脸惊讶。
赵秋玲从小到大经常被人嘲笑长得丑,大脸盘、没下巴、矮、胖、丑、怪胎……甚至连亲生父母都会对她恶语相向,说她没有女人样。
被小姑子大骂破鞋的漂亮女同志竟然笑着在跟她打招呼。
赵秋玲感受到了善意,心头一暖,脸烫烫的,莫名紧张,抬手颤颤晃动,羞怯地咧开嘴笑了笑。
司遥怔了下,有点意外,随后也抬手,像猫猫挥爪,笑着回应她。
你好呀。
这一次她笑得真实多了,不是礼貌性的客气微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甜美又温柔,眼睛像是吸进天上繁星,闪闪发亮。
裴明谦瞳孔剧烈收缩,猝然察觉到她并不是在看他,目光看向的是他身后——
他刹时回头。
张老四浑身燥热难耐,喉结不停上下蠕动着,咽口水的声音无比清晰,神态如痴如醉,亢奋不已。
裴明谦呼吸发窒,脸色沉凝得能滴出水。熟悉的猜忌和怀疑宛如阴云般笼罩心头。
她到底在看谁?是他?还是……
隐晦的愤怒烧得五脏六腑都仿佛冒起了青烟,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老四。”几乎是牙缝里逼出来的声音。
张老四骇然一惊,视线突然对上眉锋凌厉的裴明谦,吓得浑身汗毛竖起,阵阵发冷,肩膀、手和脚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从来没见过三哥这么难看的脸色,眼神心虚闪躲着,动了动嘴想说点话为自己澄清,大脑此时一片空白。
胳膊被妻子拉住了。
赵秋玲两眼放光,嘴巴大张,痴痴笑了起来。由于情绪太过激动,笑声一抽一抽的,条件反射扒拉住丈夫胳膊摇晃,急切地想跟他分享,那位漂亮女同志在跟她打招呼。
张丽华赫然骂出声:“你就是大破鞋!天一黑就爱跟人滚野地,已经被人睡烂的玩意儿……”
“丽华!”裴明谦的脸色已经能用可怕来形容了。
不了解内情的宋晓慧看不过眼,起身走过来,严肃道:“这位男同志,你家妹妹年纪看着最多十六七岁,我们好好吃着饭,又没有招你们惹你们,你妹妹先是批评了服务员,然后就开始不分青红皂白的在这里乱骂人。你妹妹说你是营长干部,身为党政干部,就应该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请问你是哪个军区的?”
这番话当即得到别桌吃饭人的附和。
“这一个大姑娘,说话真是……滚野地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没教养!”
“就是,一口一个破鞋的骂人不要脸,我看她才是真不要脸。”
大家看热闹看了这么久,说实话,张丽华一副小人得志的猖狂样,让看戏的人很反感。
张丽华听到群众在指责她,气不打一处来,对宋晓慧说:“我没骂错,她就是破鞋!你帮她说话,你和她是一伙的,你肯定也是破鞋!”
“我是抚河县丹凤街道办事处干部宋晓慧,你叫什么名字?我严重你怀疑你这个人思想有大问题,辱骂公务人员!”
“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是骂你,我是骂她!”张丽华慌了神,赶紧叫四哥:“四哥你快说句话啊,你可是跟我一起见到过的,她就是咱们村里的那个大破鞋女知青!”
张老四强忍怒火,赶紧叫她闭嘴别说话了,赶紧道歉。
今天要不是有三哥在,他这手非得狠狠扇她两个大嘴巴子,说话忒不知分寸了。
你一口一个骂人破鞋,能得到什么好处?让别人听了只会觉得你是个没教养的东西,现在还踢到铁板上面去了。
简直蠢得要命!
裴明谦起身,态度谦逊低头:“宋同志非常抱歉,我叫裴明谦,是xx区陆军第23军199师79团独立营的营长。”
“是我没管教好我妹妹,她年纪小不懂事口无遮拦,言行多有冒犯,请你见谅。”
“丽华,快道歉!”
张丽华不依不饶:“三哥,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大破鞋她刚就在发骚笑眯眯想勾引你……”
本来默默生闷气大口吃饭的梁津生听不下去了,吊儿郎当道:
“你一个女同志,别以为你用手指这样指着我,就能勾引到我!你出门没照照镜子吗?长得跟山里的野猴子一个样,非要装文化人,大嘴巴一看就是天天去厕所里刨食,说不出半句人话,一股封建余孽味道,出门是不是忘了把老太太裹脚布缠嘴上?”
“你——”
“你以为你有个当营长干部的亲哥,我就会怕了你吗?现在是新社会了,你个女土匪休想当街强抢良家民男!再不把手放下,我马上要叫救命了啊,街上的纠察队听见我的救命声,那肯定是要来为我主持公道的!”
话音刚落,大厅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司遥忍俊不禁望着贱嗖嗖的梁津生,他不去说相声真是可惜了。
看到这一幕,裴明谦愣住了。
张丽华被气得脸一阵红一阵青,双眼直瞪着对她出言不逊的年轻男人。
越看越惊,心脏狂跳。
家中三哥和五哥长相最为出众,但他们都是端端正正的传统型长相,五哥清秀书生气,三哥威严板正,气质老成沉稳。
年轻男人却是非同寻常的英俊,一双厉眼野性桀骜,透露出满满的恶意与嫌弃,有股焉坏焉坏的痞劲,看着很凶很不好惹的样子。
张丽华很不服气,却不知道说什么,扭头对自家两哥哥说:“三哥,四哥,他…他……”
声音娇羞得张老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让他继续闹下去,他和三哥名誉前途都要被她祸祸了!
张老四忍无可忍,扬手扇了她一耳光,“你还没闹够是不是?让你跟人道歉,你耳朵是聋了吗?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个糊涂东西,你认错人了知不知道!”
骂完没脑子蠢货六妹,张老四转头吩咐闷葫芦的妻子:“秋玲,你不是带了张肉票吗?快拿出来,作为赔礼送给两位女同志。”
三哥性情刚直,在人情世故上面有所欠缺。还得是他来才能妥善处理好这事。
“不可能……我没认错…… ”张丽华捂着脸委屈。
我都给你台阶了下,你个蠢货怎么就是听不懂呢!
张老四气得肺疼,一巴掌按住张丽华的后脑勺,压低声音,语气极快骂她:“闭嘴,你再闹下去,我和三哥都要被你害死。再敢说话,我抽死你!”
强行按得她弯下腰,给人鞠了一个大躬。
张丽华尽管觉得屈辱,却不敢再开口说话了,他四哥发起火来,可比三哥吓人多了。他是真会动手打人的!
张老四满脸和气地笑着说:“对不起,我妹妹认错人了,都是误会,误会!宋同志,还有那边那位女同志,她错把你当成我们村那谁了,非常对不起,给你造成了困扰,损害你的名誉!”
张老四嘴皮子相当溜,说到这里顿住,弯腰郑重地给人鞠了个一躬,“望你见谅,我以后一定严加管教好我妹妹,不会让她再犯错误的。”
赵秋玲得到丈夫的指示,连忙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肉票。她很有头脑,没有递给宋晓慧,而是走过去,拿给司遥。
“女同志,这是一张一斤肉票,你收下吧。我小姑子那人,她就是讨嫌,被公公婆婆们宠坏了,回去之后,家里人都会好好教训她的。”老四都气得打人了,回头绝对是想向公公婆婆告状的,小姑子一顿打骂是跑不了的。
一张一斤肉票相当拿得出手,因为太难得了,人群中已有人露出羡慕眼神。
司遥态度友善对赵秋玲说:“这张票,我不会要的,你拿回去吧。”
梁津生等司遥说完,挑起眉看向那三兄妹,嘲讽道:“你们家风真不错,骂了人,给了张肉票就完事。是不是杀了人,也是给钱就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