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后,韩子毅又被看护和壮汉抬回了小平房。
临别之际,龙椿在他额头亲了一口。
“我明儿还来找你晒太阳”
韩子毅歪倒在看护怀里,听了龙椿的话后,有气无力的道。
“这么热......别来了......再晒坏了......”
龙椿不理他,只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我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韩子毅被打的脸一红,知道她什么脾气,也就没劲儿再跟她讨价还价了。
告别韩子毅后,龙椿就拄着自己的小手杖,慢慢往前头的住院楼里挪。
及至上到二楼时,她又迎面碰上了刚给病人把完脉的裴玉心。
龙椿嘿嘿一笑,将藏在背后的小黄花拿了出来。
“大姐姐,这个花给你,我听说这个拌凉菜可好吃了,是南京这边儿的特产来的”
裴玉心闻言低头一看,中医世家出身的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汁液含毒的黄婵花。
裴玉心笑了,抄起手里的本草纲目就砸在了龙椿头上。
“拿草药毒中医,小贼椿儿你还是那么敢想敢干”
龙椿被打的一缩脖子,立时就抄起拐跑了。
她还以为这花就韩子毅认得呢,怎么裴大姐姐也认得?难不成就她不认得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龙椿大叹了一声。
深觉自己这辈子吃亏就吃亏在没念书上了。
裴玉心这厢一见“下毒未遂”的龙椿要跑,哪能轻易就饶了她?
年过半百的裴玉心追着手脚不利索的龙椿,两人你追我赶的爬上了四楼。
龙椿一边往病房里钻一边道。
“妈呀,我又不知道这有毒!我这还病着呢,你不吃就扔了你追我干什么啊!”
裴玉心追在龙椿身后一把拉开病房门,只道。
“少弄鬼!你就记恨我管那男的叫吗啡鬼了是不是?还敢拿黄婵让我拌凉菜?怎么着?着急让我跟老东西见面是不是?姑奶奶今儿非卸你一条膀子拌凉菜不可!”
北平姑娘,脾气大都不太好。
街头要饭的龙椿是这样,高门大户的裴玉心也是这样。
她们的高兴与不高兴都写在脸上,最是好懂,又最是不好伺候。
可一旦伺候好了,她们又最是忠心,最是诚心,最是有情有义。
小米本来还和赵珂在屋里翻小人儿书看。
此刻见龙椿着急忙慌的进来了,身后还跟着追兵,立时就站了起来。
赵珂先一步上前挡住裴玉心,小米则赶紧把一瘸一拐的龙椿护在身后。
裴玉心自幼就是个不饶人的脾气。
即便此刻赵珂正挡在她身前,她也还是不依不饶的伸手去抓龙椿的脖颈子。
她今天说什么也要把手里黄婵花喂进龙椿嘴里去。
四个人正这么你抓我挡,闫永和就带着礼物走进来了。
眼下天色刚暗,病房内亮着一盏铃兰花造型的吊灯,病床左右也各自亮着两个台灯。
闫永和似是没想到屋里这么热闹。
他端着礼物盒子略在门口站了站,见众人都望着他不说话了,才道。
“不好意思,也没提前约个时间,冒然就来探病,实在是唐突了”
有外人来了,裴玉心作为一个德高望重且远近闻名的老中医,自然就不能再撒泼打滚。
她略微咳嗽了一声,又阴恻恻的看向龙椿,小声道:“明儿再揍你!”
龙椿闻言缩在小米身后,只做天聋地哑状,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裴玉心走后,龙椿立时就放松了下来。
唉,其实真要说起来,龙椿的确是有那么一点怕裴玉心的。
裴玉心这个女人,多多少少是有一点疯劲和狠劲在身上的。
当年北平各家商户欺负裴家没有儿子,明里暗里说过不少同仁堂后继无人的坏话。
彼时的裴玉心听了这些话。
明明一点儿硬底子功夫都不会,却还是抄起扁担就上去跟人打。
想到这里,龙椿乐呵呵的一笑,感慨北平女子就没有一个能做的了林黛玉的。
龙椿伸手一拍小米的肩头,又看向赵珂道。
“你俩送两杯茶进来,送完就睡觉去吧,不管我了,一会儿洗脚我自己洗”
小米点点头,知道龙椿要和客人讲话,拉着赵珂就出去了。
闫永和见二人走了,便对着龙椿一笑。
龙椿这厢亦看着他皮笑肉不笑。
两人落座在病房里的沙发上,各自都拿出了素日示人的大佬风范。
一个坐的四平八稳,一个笑的春风化雨。
闫永和知道龙椿是北派杀手第一人,平津冀三地出了名的夜游神。
甚至前些年的时候,龙椿还亲自杀来上海,弄死过一个来华游说的日本政客。
这事儿在当时影响极大,一度被爱国人士传为美谈。
而龙椿也知道,闫永和之所以能在日本人遍地的上海屹立不倒。
其实就是因为这厮的亲爹手里,握着国军中最具影响力的一支部队。
闫永和坐在龙椿身边,先是笑着问道。
“大姐姐恢复的如何?”
龙椿轻笑,对这个称呼没有异议。
她的身份从来都不是秘密,闫永和听过她的名号,倒也不算怪事。
“差不多了,还是要多谢闫督军仗义出手,你我本是没有交集的人,我却这样承你的情,实在很不好意思”
闫永和一挑眉,唇边笑意不变。
“没有交集?怎么会,月儿叫你一声姐姐,我自然是妇唱夫随的,只是不知道大姐姐芳龄几何?”
龙椿被闫永和套近乎的话逗笑,却也不动声色。
“就算虚岁三十二吧”
闫永和“哦”了一声,只道:“那咱们一样年纪,想来是好说话的”
龙椿闻言摇摇头:“倒不是这个道理,我和如玉好多年的交情,要说好讲话,自然是跟朋友好讲话,天底下一般年纪的人那么多,也未见得个个都谈得来”
话至此处,两人的目的都已经讲清楚了。
闫永和这一趟来,就是要请龙椿去殷如玉面前,做他和殷如月的说客。
而龙椿对这件事的回应则是,虽然你救了我,但我可不打算吃你这套,我还是要站我朋友这边的噢!
闫永和面上笑着,心下几乎已经猜到了龙椿接下来的话。
须臾后,小米端着两杯浓香的碧螺春进来了。
然而放茶杯的托盘上除了两杯茶之外,还有一张金额巨大的支票。
闫永和看见支票也不做声,只等着龙椿开口。
龙椿伸手接过两杯茶,又将其中一杯递给闫永和。
“闫督军,做我们这一行的,都会给人命定价,自己的命值多少,别人的命值多少,总能得出个数目来,才好上称要价,前些日子您出手救了我的命,如今您收了我这份钱,也就等于是我从您手里买了自己的命,如此,咱们也算银货两讫,各不吃亏,督军意下如何呢?”
闫永和看着笑的十分客气的龙椿,倒也料到了她打算拿钱打发自己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