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虽时间短暂,然而那压抑的氛围,以及简阳罕见的严肃神情,话语间还隐隐透着一股寒意,让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对此次会议有丝毫轻视,许多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紧张不已。
郝建国回到办公室,仅仅待了不到十分钟,便告知办公室工作人员,自己要去查看省旅游局工作组的接待工作,让他们若有事情就给自己打电话,随后便匆匆离去。
此刻,简阳正在办公室里,与何书记以及审计局的领导商讨如何开展对此次全县自来水工程的调查工作。他强调,纪委必须迅速介入,抢先一步接触重要的人和物,以避免增添不必要的工作难度。
简阳说道:“对干部的教育要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要积极开展宣传与学习活动,提升干部自身的素质与修养,强化思想教育,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另一方面,要加强对干部纪律的监督与稽查工作。对于胆敢违纪违法的害群之马,一定要严肃查处,以此起到警示和教育的作用。简而言之,干部教育要抓两头带中间,重点抓好表现好与表现差这两头,通过不同的方式,向广大干部群众表明应该怎样积极、正确地开展工作。好与坏这两种典型事例,就是最好的教育方式。”
上午十一点,书记办公会结束还不到半个小时,纪委和审计局组成的联合调查小组,便在两个单位领导一边开会协调的同时,陆续从县城出发,直奔各自分工的乡镇,开展工作。而县城里涉及此次饮水工程的所有县属单位,也分别由两个单位各科室的一二把手亲自带队前往。
为了防止对调查工作产生干扰,确保整个调查工作能够顺利推进,县委李书记也进行了相应的策应与配合。他通过组织部发出通知,要求所有乡镇级以上单位的党委书记到县委参加党组学习。通知明确了时间要求,今日下午两点,所有与会人员必须准时参加学习!任何缺席或迟到人员,不论职务高低,若没有合理的解释,或未事先征得县委党委同意,都将受到党组处分。
通知发出的时间是上午十一时十五分,这意味着这些党委书记仅有两个半小时的准备时间。所以,大多数乡镇的党委书记一接到通知,连中饭都顾不上吃,赶忙动身前往县委参加学习。
一路上,这些一把手们一边满腹牢骚,对县委为何如此紧急地下达学习通知感到十分不解,一边又忙着给自己熟悉的人打电话,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大多数人都是一问三不知,他们同样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孙震国接到乡党委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转告他县委的通知时,他还在清水乡的一个村委会里检查工作。一行人正说说笑笑,准备用餐。
村委会准备了一大桌子丰盛的酒菜,村主任热情地开着玩笑,招呼孙震国他们用餐,说道:“这可全是咱农户自己养的、种的,一点污染都没有,纯天然绿色食品,领导们放心吃,敞开了吃。这也算是对我们农民家庭养殖产业的一种肯定嘛!下次我们农户出去卖东西,就可以说我们的书记都吃我们这个,这不就是活广告嘛。”
大家正说笑间,孙震国的电话响了。接完电话,孙震国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将刚刚拿起的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拍,没好气地说:“走,不吃了!”
桌上的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愣住了。
那个村主任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诚惶诚恐地在孙震国身前身后打转,拼命说着好话,挽留孙震国一定要吃了饭再走。
这让孙震国心情愈发糟糕,他两眼一瞪:“吃啥吃啊!你是想让我背处分咋的?县委要求我两点必须赶到组织部参加党组学习,迟到了就要受到党内处分,你说我还怎么吃? 让开。”说完,孙震国用力把村主任扒拉到一边,径直坐上车,一溜烟地走了。
孙震国坐在车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开始给县里几个比较要好的人打电话,想要问问情况。但他们的回答都让孙震国感到失望,这也让他心里愈发不踏实。
他从手机电话簿里翻出了郝建国的电话号码,想要探探郝建国的口风,可手指却一直悬在通话键上,不敢按下。
他心里十分犹豫,自从上次约郝建国去新水钓鱼,并跟他说了那件事情以后,他就感觉郝建国对自己一直不冷不热,总是和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现在打这个电话合适吗?
就在孙震国犹豫不决的时候,手中的电话突然响了。孙震国一看,居然是郝建国打过来的!
这让孙震国大喜过望,觉得自己在郝建国心里还是很受重视的,尤其是在这关键时候,郝建国还能惦记着自己,实在是令人感动。
孙震国略带唏嘘地按下了通话键,他却不知道,郝建国打这个电话另有缘由。
郝建国心事重重地走出县政府,他并没有前往工作组所在的古川宾馆那一层楼,而是去了宾馆一个不怎么起眼、位于最边上的单人标准间。
这个房间,在宾馆总经理的亲自吩咐下,早在两个星期前就被预先长期包下。这一层楼的服务员都只知道这个房间已被长包,但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大家都不清楚。就连房间的卫生整理工作,都是另外派专人负责打扫,而且这个人并不归这个楼层的领班管理。
这个房间住着的,正是悄悄前来古川的胡老。
郝建国走了进去,情绪低落,坐在座位上默默不语。
胡老放下手中正在临摹《兰亭序》的毛笔,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走到郝建国跟前,一边坐下,一边问道:“怎么了?小建。”
郝建国叹了口气:“大哥,今天开书记会了,简阳要拿自来水工程向全县的干部们开刀。”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越是和下面过不去,对你不就越有利吗?”胡老有些不在意地说道,“等到他把全县的干部都得罪光了,你看他还怎么开展工作?要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这些大大小小的可都是国家干部,你可别小看他们。要是他们联合起来,连省委都不敢轻视。”
“话虽如此,但也要先保证自己能等到那个时候啊!”心事重重的郝建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将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话一出口,郝建国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禁有些紧张地看着胡老。
胡老听他这么一说,眼睛瞬间眯了起来,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你是不是也卷进去了?”声音不大,但语气却极为森严,语音拖得较长,让人听后心里产生一种巨大的压力。
郝建国咽了咽口水,脑袋里开始飞快地转动,思考这件事情该如何解释,可不能把自己的那点事全部抖搂出去。这个年代,谁也说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
思索片刻,郝建国无奈又烦躁地说道:“大哥,你也知道,如果身边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人,这工作根本没法开展。你不帮他们,他们又怎么会帮你呢?”
胡老缓缓向后靠在沙发椅背上,眼睛也慢慢闭上,语调恢复了平缓:“欲取之必先予之!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你得衡量好风险和收获啊!”
停顿了一会儿,胡老才再次开口:“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郝建国望了他一眼,试探着说道:“我是想请大哥帮我拿个主意,这件事我该怎么处理才好。”
胡老微微点了点头。
郝建国于是将自己如何借着市委凡书记到古川来检查工作的机会,争取到了古川乡镇这一块的分管实权,然后又如何在乡镇干部们的诉苦下,同时考虑到古川很多农村连水都喝不上,世世代代只能靠岩洞里的山岩水生活的实际情况,向县委提出了这么一个解决饮水难问题的自来水工程计划,整个过程郝建国说得详细而具体,他深知此事的厉害关系,不敢有半点隐瞒,也觉得没必要隐瞒。
郝建国心里明白,自己现在就好比一个身体有些毛病的人,正在向医生求治病良方。在这种时候,首先就得信任大夫,把自己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看病的大夫,这样大夫才能帮自己找到病因,对症下药,从而达到治病的效果。
如果在这个时候还吞吞吐吐、弄虚作假,到最后害的只能是自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心诚则灵”等等,这些道理都是从不同角度阐述了这一点。
胡老听后,眼睛都没睁开,表情略显不悦:“小建,记得上次你到我那儿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吗?”
郝建国头皮一麻,有些尴尬地说道:“记得,大哥说点卯上班就好,不要牵扯太多,这才是上策。”
“那你又是怎么做的呢?既然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又何必过来走这个过场呢?”胡老神态又恢复了平静。
“大哥,树欲静而风不止,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胡老两眼突然霍然睁开,目光如刺般紧紧盯住郝建国的眼睛。郝建国也毫不避让,刚刚那句话,是他压抑在心里很久,一直没办法说出来的。此刻,他感觉畅快了许多。
胡老的脸色缓和下来,点了点头:“好,说得好。忍是为了顾全大局,如果已经顾全不了,那又何须再忍!也该我们出出手了,反正迟早会有这么一仗要打,否则真到后面把古川这潭水给弄清澈了,我们也呆不下去了。
水至清则无鱼啊!简阳,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胡老站起身来,招呼郝建国走到书桌前。他铺开一张白纸,在上面随手画了几个交错的圆圈。
胡老指着那几个圈说:“这就是你们古川的态势图。这里面有省委巩书记的影子,就是这个圈,以两个人为代表,但又分别代表两个不同的圈子,分别是简阳、刘建设。其次是省府在这里的影响,不过相对弱小,也不太明朗,就是这个圈,这也就是你的圈子。这个是市委凡一夫,他的这个圈子处于你们两者之间的位置,摇摆不定,但稍微靠近你这个圈子一点,所以他与你这个圈子交错的部分,要比另外那两个圈子多。”
看来胡老已经对古川做了不少研究,分析起来显得非常流畅清晰。
最后,胡老把笔一丢:“现在又多了一个圈子,那就是我们!”胡老抬头望着郝建国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简阳现在已经有所行动,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和他比速度,看谁先抢占先机,但你不能亲自出面,必须找个人才行。”
于是,便有了郝建国打来的这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