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欧冶子渊也只不过比张诚早一点抵达张村,在这面大多数时间还是和张苍公孙等人在一起,或者去照看一下寺工来的子弟,却还来不及对工坊多做了解。更何况车床蒸汽机之类,要在张诚这样的大行家带领下,才能知道其真正的原理和功效。
大饱眼福啊!
无人推,而机床自动这事儿,对欧冶子渊没什么难以了解的,但是这澎湃的动力,却是令人咂舌。就只是加热就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吗?
“这个原理为何?”
“我这两天会开课讲一下。欧冶老一起来听?”
“当然当然!”
接下来去看玻璃和陶瓷作坊,再去看搪瓷作坊。搪瓷作坊本不在张诚工业体系发展计划之内的,就自然而然产生了,而且很完美。这是意外的惊喜。这也说明所有发展都不一定按照计划毫不走样的进行,歪打正着的情况也经常发生。
“秉直你在寺工买了好多废渣,说是从里面提炼出琉璃了?”欧冶子渊手里把玩着一个吹出来的玻璃杯,赞叹不已。
“高炉炼铁,温度高,矿石里的玻璃就融出来了,我顺便发了点小财。不过现在这面已经摸索出玻璃的配方,不需要依靠炼铁废渣搜寻玻璃块了。”张诚微笑。一边叫工坊的管事回头送一些玻璃杯子、几个搪瓷盆到自己在学园的办公室,找赵杏儿结账。
转了一上午,中午时分张诚和欧冶子渊就留在工坊的食堂吃饭。
“怎样?”张诚笑问。
“了不起。”欧冶子渊掰开一块饼子,沾着汤汁。
“机床是个好东西,机床可以生产更多的机械,有了更多的机械,效率就能提高。所以张村的木器厂,几个人就能做一般工坊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事儿。”欧冶子渊一句话指出了张村的关键。
有机械不是最牛的,最牛的是有生产机械的机械。
机床可以轻易制作各种轴、齿轮、连杆,把他们组合起来,是千变万化的机械。而每一个新机械,就代表着一个工种、一个行业的变革。
就以木器厂那个小小的木旋床来说,木方放进去,转瞬之间就成了矛杆。
传说大将军使用的槊,枪杆为积竹木秘所制,要三年之功才能做成一根,据说这种枪杆坚韧无比,百战不毁。但那又如何?耗费如此之功,也只能做一根枪杆而已,不是每一个士兵都能用上这种高级货。陈胜吴广没有积竹木秘的枪杆,只是斫木为兵,揭竿而起,一样纵横中原攻城破寨。
还就是使用了机械的木器厂,现在这一台小小的木旋床,一个月就能提供两万根杆棒,轻易可以武装一支大军。而使用机床技术,一个月能制造多少这样的木旋床?扩大生产的结果会是什么?这是工坊匠作的未来吗?
“我称之为工业。”张诚简单的说。
“善用机械之力,可以百倍人力。善造机械,可以千倍万倍人力。到时候,这个小小的张村,就会各样造物堆积无限了。”张诚指了指门外的空间。
“堆积无限,是卖不出去吗?”欧冶子渊问。张诚眼前一黑,血压唰就上来了。
“呸呸呸,老先生不要乌鸦嘴。”
“天量物产,还要销售出去才有价值啊!”作为迄今最大的大秦工业部门技术领导。欧冶子渊还是一眼看出产业和市场的关系。
“不怕,大秦这么大,我们使用机械造物,成本极低,我们的商品会大行天下。”张诚用木汤匙敲了一下眼前的餐盘,“就这个盘子,欧冶老您觉得售价几何,成本几何?”
“你这个瓷盘,是个好东西,但是会碎,所以还是远远比不上漆盘,售价定在漆盘的十分之一,大概是公道的。”欧冶子渊问。
“大漆的器具我不太了解,我大漆过敏——就是会被大漆咬伤。所以我总是远离漆坊,但是我听说百里千刀一斤漆。而割下来的生漆成器,又要百人之工。可是这瓷器呢?”
“这瓷器是你从山里开采了白泥、瓷石,用推车送到这里,然后用石磨碾碎,加水和泥,在木轮台上拉胚制作,一个熟练的女工,一天可以做数百个。再挂釉绘花,一个人一天也能做数百个,然后入窑烧制,一窑可烧数千件,最多三日开窑!秉直啊!你这捏泥巴变铜钱的本事,是天下无二!”来张村这些日子,对瓷窑的情况,欧冶子渊可是看得很清楚。
“欧冶老说的对。左不过是泥巴。摊到每百件才不过三四个工,算上柴炭费用,能有几何?按照您说漆器十分之一的价格我去卖,都怕你老人家说我赚的是黑心钱!”
“那漆器工匠怎么办?”执掌天下匠人牛耳的欧冶子渊面露忧色。
“欧冶老,您以为这瓷盘是卖给那些使用漆器的豪门贵胄?天下能用得起漆器的又有几人?能够钟鸣鼎食的又有几人?但是中等人家也要吃饭的,哪怕是平民小户也要吃饭的。听说在吴楚南越之地,平民还是把食物放在树叶子上用手抓。这天下人不能说人人都钟鸣鼎食,但是未来总有一天每个人都可以坐在桌子边吃饭,使用餐盘餐碗,而不是把食物放在树叶子上用手抓着吃,文明发展,必然如此,必须如此,那么这泥土所制,却坚如金石的瓷器,必然大行天下。这些和那些漆器工匠的生计,彼此并不影响。”
“秉直你好辩才,以瓷器举例,差一点就把我说服了。但是并不是这样的,还有很多工匠会因为张村的技术而失去生计。比如研磨,你的砂轮打磨虽然没有手工打磨精致,但是效率高,一人可以当百工,这就好多匠人会因此而无事可做。”欧冶子渊并没有被张诚的花言巧语打动,而是看穿了这技术升级的后果。
“若是那样,这些匠人要么加入我的阵营,要么来我张村工作,要么购买磨床去生产,要么,就被市场淘汰吧。欧冶老,大秦兵甲天下,物勒工名,我见过吕丞相所造的戈,端的是锋利无比,请问吕丞相当时又会不会考虑天下匠人有无工可做?”张诚打开桌上的一个砂锅,白色的浓汤中,一块肥美的羊腿肉,切成厚片,香气扑鼻。“欧冶老,吃这个羊肉,这个最滋补。若是没有这砂锅,天下哪来这样的美味呢?”
砂锅清炖羊肉在食堂里也是极贵的一道菜,寻常工人等闲是舍不得买来吃的,只有大工匠、工坊的管事这些“高级”人士,才偶一尝之。
“寺工的同仁们已经在路上了,商行飞鸽传信,说已经开始接到了寺工的同仁,正在分批往这面送。”舀了一口汤,张诚说。
“商行的人接应,他们是怎么分辨寺工同仁的身份的?”
“我在接应点留了几道题,比如三等分线段、比如通过看三视图说清这图纸所绘是什么东西。只要一队人中有一个能答出来的,就算是我们的人,就可以接过来。”
欧冶子渊一口汤喷了出来,连忙去擦。“秉直,你这个办法还真是……还真是……”
真是什么?是聪明,是鸡贼?欧冶子渊一时也想不出恰当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