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百年以来为这一年蝗灾最凶,铺天盖地的蝗虫蔽天隐日三日,湖广路至江南西路一带受灾严重。
这一年立秋后元澂启程带着赈灾银粮前往江南一带。
石章率领亲卫护送元澂,亦杨前往玉里关处理军机密报,叶暖则奉命前往了大定府。
在大定府办完事后叶暖赶往江南西路。
每每到了驿站便会传家书回睿王府给素雪,对于只能在盛京城等待消息的素雪而言,收到家书方才安心一些。
一路南下,从湿润潮湿中感受到了江南与盛京的不同,常年生活在北方的叶暖这时候想起来自己原本是南方人。
乡音是从六岁时跟在纪碧柔身边所改,现在回想是完全不知该如何讲家乡话了。
此时元澂人在江南西路的首府临州,叶暖从大定府到临州一路快马加鞭也走了十日。
驾着马手持军中令牌进入临州城,一路到了临州城府,下马将马匹交给府役,进入府衙向元澂复命。
元澂正在书房与临州城府官员议事,见叶暖来赶来也正巧,明日正要亲自去看农田先下如何。
来年的收成是救不了,但是后年的收成一定要赶上,要不然这一场蝗灾会影响三年至五年。
叶暖住的屋子在元澂屋子的后头,无论是从起居还是护卫上,这都是最好的安排。
伺候元澂起居的人也是从府中带来的内侍,无论这边的府尹与官员送来什么美人都被拒绝。倒不是说作为元澂有多君子,而是疑心病特别重。
身边的人除了叶暖与石章、亦杨之外,元澂都有戒备心。
但府尹见叶暖身份特别,便安排了两个侍女来伺候。
叶暖想拒绝,但是元澂却说要办的事很多,不能让她在起居琐事上浪费时间。
石章与亲卫们都住在元澂院落旁边,每日排班护卫轮流跟随元澂。
次日一早,元澂便要前往受灾最严重的农田。
石章来驾车,叶暖坐在车前,前后跟着四个亲卫。
这在外让他们十分防范,连根头发丝现在都极为紧绷。
去农田的路还挺远,辰时一过便开始炎热,叶暖撑起伞挡住前面的阳光。
石章觉得没有那么刺眼了。
“叶暖,你是江南人对吧。”石章道。
叶暖点头道:“我是江南人。”
石章道:“我和殿下来的时候,你知道我们觉得最难的是什么吗?”
叶暖疑惑问:“什么最难?”
石章道:“便是那过一村另外一村都互相听不懂的乡话,着实是太奇了。”
叶暖被逗笑:“真的会如此吗?”
石章道:“毫不夸张,这里是方言土话实在令人听不懂,完全不着调。”
开始变热了,元澂打开了车门通气,一路觉得无趣也想他们一起说话。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江南士子若有官话说的不好,文章再好都令人头疼。”元澂道:“听句话都听不明白,着实麻烦。”
叶暖道:“我记得前些年前柳州府尹调入京中,便是因口音让陛下头疼,此后江南与蜀地兴起学官话,去年的士子便鲜少有官话说不明白的。”
元澂道:“这江南士子多,皇爷爷还在的时候,最是头疼这事。才华洋溢的才子众多,偏偏官话说不明白,故而从延和年到现今的近十年改了不少。”
石章道:“这样说的话,只要是正经科举入仕的,这十年来就没有说不清官话的了。那不就是说,这十年里若是有官话说不明白,那就是买来的官?”
元澂轻咳了一声:“不好说。”
叶暖沉默不语。
石章道:“真不知道遇到那样的该不该收拾。”
叶暖道:“盛京城的侯门公府里不少子弟都是捐官,不都是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了,更别说地方了。”
对于这一点元澂绝对是深知其害,从三省六部到御史台、光禄寺、大理寺、京兆府等等,哪哪没有被塞进捐官的权贵子弟。
科举制长达三百年让寒门子弟能改命,可这九品中正制看似消亡,却总是用另外一种方式隐藏着。
无论是买官还是捐官,人为了自己野心与欲望总会想出办法为自己的子孙安排前程,打破原本的规则。
元澂道:“叶暖,切勿执着你无法改变的事。”
叶暖点头道:“我明白,这世道就是不公平的。”
人从一出生就不一样,出身决定了能接触到什么样的言谈身教,能享受到什么样的衣食起居。
门第之差,往往都是因为所受教导的不同,而让人看待世间的眼界与了解便不同。
素雪曾和叶暖说过,尊卑并不决定人与人的不同,眼界与领悟才是人与人之间真正的隔阂。
石章道:“圣人倾尽一生所做的都还有限,何况我们,但有教无类是对的,正如皓月楼在民安坊置了义学。”
说起皓月楼在民安坊置下的义学让叶暖是有诸多的无奈想说。
“不少父母不知读书的要紧,但凡大点就都去学手艺了。”叶暖道:“去学手艺倒还好些,将来出师也有一个营生。但是卖去当奴婢,甚至轮流到教坊的,劝不得一些。“
石章道:“毕竟有些人家的确贫苦。”
元澂看着叶暖道:“你还管人家呢,你从前如何不是被卖掉的?运气好遇见了雪儿这样的主子,运气不好,都不知道坟头草多高了吧。”
叶暖就是深知这一点才格外在意贫苦人家的孩子。
石章警告道:“行善归行善,也小心到最后反被捅一刀,人心难测。”
叶暖道:“清铭和凡霜都是这样说的。”
说话之间到了农田,盛夏原本应该是繁花似锦的,但是现在别说花了,那是一根草都不剩。
看着连树上都被蝗虫啃秃了,一眼望去一片荒芜。这哪里还是什么天下粮仓的江南水乡之地,这简直比玉里关的戈壁还荒凉。
站在原本应该长满稻子的农田之间,元澂此时能与农户感同身受,明白他们心中的绝望。
从湖广路到江南西路这一带今年颗粒无收,直接腰斩了大夏一年的收成。
今年要渡过冬天,就要靠着赈灾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