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二公子揣摩了一路,知道父亲是有事要跟他说。
进了家门,付二公子再也不用刻意掩饰,脚步飞快的进了书房。
书房内,已经换了常服的付大老爷闲适的坐在躺椅上摇着扇子,见他进来立马坐起一些招呼着快过来。
付如松凑前蹲下,从下而上的仰视着。
这时付大老爷突然问道:“你今年已经十六,功课上也很用力气,若是我让你放弃恩科在等两年你可愿意?”
付如松知道自家父亲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这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付如松暗自揣测的心惊,也顾不上什么前途,有些担忧的询问:“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付侍郎不能明说,只暗示了一句“笔墨藏祸、口舌争锋,要切记谨言慎行啊孩子。”
一瞬间,付如松想到了前几日的陶然楼辩论,又想到了年前父亲的危机,顿时冷汗俱下,脑子里只浮现出一个念头,“圣上要请君入瓮了!”
思及此处,付如松连忙询问父亲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付侍郎险些将听来的秘密说出去,话到口边又咽下了,转头说起了别的“如鹤在书院里没人盯着,肯定又懈怠了,你有空去给他送本字帖,别让他荒废了这么多年的功力。”
说罢,从桌上抽出一本字帖递给付如松。
付二公子心领神会,接下了字帖收入袖中,又和父亲聊了几句别的事情,等到返回房间后才敢打开字帖中的字条观看。
字帖内夹着两张旧时的功课,一张是付如松的,另一张是付如鹤的。
付二公子望着这两张大字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才看到背后的批语。
时隔数十年的旧功课上有了新的批语。
付如松的那张写着:“天远地宽,何必穷经皓首?”
付如鹤的那张写着:“吾儿年少,切莫惹事生非。”
付二公子对着这两张批语琢磨了一下,心想着父亲也太过谨慎,在自己家里还这般小心,难不成还会被谁听了去?
转念又一想,家中人多事杂,难免会有人将言语漏了出去,何不如圣上一般放个饵料请君入瓮?
付如松心思快速转了一圈,到了午后又去了大椿院里向昨天禀报要去松风书院看望付如鹤。
老太太对这事儿没有反对的理由,只是诧异道:“朔儿不是刚回来过吗?怎么又要去看?是不是他在书院里惹祸了?”
付如松没想到自己这么一说会让老太太误会,连忙解释道:“没有的事。方才父亲下值回来,提到了习字这件事。我和三弟都没有书法的天赋,自幼时开始,练字就是下了苦功的,若是没人盯着叫他荒废了书法,岂不可惜?恰好近期我结交了一个字写的非常好的朋友,就想着向他求一幅字送给三弟弟研习。”
老太太这才放心,照顾着让他过来坐。
付如松顺势在老太太的脚踏上坐下,如同幼时那般仰着头依偎在老太太的手心。
老太太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打趣道:“多大年岁了,还撒娇。”
付如松顺势又在她手心里拱了拱。
老太太又乐不可支,有感而发道:“作为付家长孙,你关照兄弟,劳心劳力,我很欣慰。但作为我的孙子,祖母更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祖母,我现在很高兴。”
老太太没再说,只是不停的揉着他的头。
既然话已经传出去了,做戏就要做个全套。
第二日,付如松带着春华大张旗鼓的又去了一趟兰华观。严知信对他的到来十分欣喜,再三挽留付二公子留下来用饭。
付如松打发春华回去歇着,自己则留在观内继续消磨时间。
严知信是一个很风趣的人,虽然身世贫苦却不失乐观,粗茶淡饭,却也让人闲适舒坦。
付如松被他招待的简直乐不思蜀。逗留了大半日,终于说起了求字之事。
严知信知他肯定是有目的,还以为他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世。琢磨了半天的应对方法一下子全用不上,失落之余还有些窃喜,庆幸自己结交了一位正人君子。
见他半天不说话,严知信以为是自己冒犯了,忙不迭的起身道歉。
严知信这才回过神,连忙解释道:“我这个人有些自负,却也好在有自知之明。我的这手字比起清心道长差的太远,写诗作赋还行,拿去给人临摹就不配了。所以我不能写给你。但是……”
付二公子本就抱着试试的心态来的,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然而严知信话没说绝,这个‘但是’又给了他额外的希望。于是他抬起头,用一种期望的眼神又看向对方。
严知信从一个木箱子里翻找出一样东西,这才接下了后半句,“但是我这儿有一部清心道长以前抄的经书,这是他留给我的遗物。虽然不能送给你们,但是借你们临摹一下还是可以的。”
严知信给出的这本经书太过珍贵,珍贵到,付如松不敢去接。
“如此珍贵之物,付某愧不敢受,多谢严兄了。”
严知信却给的坚决,“除了我以外,你们二人是跟着他学的最久的。清心道长临终前还念叨过你们,只是当时迫于生计,不得不变卖了许多东西。若是当初能多留下一样,我也不至于吝啬到只借不送。说起来,独占道长遗物还是我占了便宜。付兄若是不拿着,我的愧疚可一辈子也解除不了了。”
话都说反了这个份上,付二公子只能拿着,临走前千恩万谢,真心诚意的和严知信保证自己一定会小心保存。
回到家歇了没力气,付二公子就如同和父亲商议的那般拿着经书去往松风书院。
他这一趟不光是去看付如鹤的,顺道的,还要去看望外祖父一家,再顺道讨一些做文章的经验回来。
一堆车慢慢悠悠的从清晨走到日暮。提前得到书信的付三公子一直等到月落池塘才看到远处那队影影绰绰的黑影。
马蹄踏着青石山路哒哒哒的一点点走近,撞出一片清脆的铃音。
付三公子再也按捺不住思念的情绪,摸着黑朝着马匹旁的人影扑过去,一遍跑还一遍叫嚷着:“二哥哥终于来了,可把我想坏了!”
付如鹤飞扑而来,那架势就宛如一只脱缰的野狗,要把人撞得三魂飞了七魄。
付二公子早有预备,没等他扑上就立马撤退,顺手扯了一个结实的倒霉鬼顶上。这倒霉鬼正是三公子的小厮秋实。
秋实年岁虽小,但是个出了名的心宽体胖。再加上三公子的溺爱纵容,一个原本应该清瘦苗条的十六岁少年硬是被他喂成了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小胖子。
付三公子自食其果,被自家那圆钝钝的小厮弹飞了出去。秋实赶忙上前去扶,结果脚下一绊又要压上去,直吓得付三公子连滚带爬,以前所未有的的疾速起了身。
无人在意的秋实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大马趴,等到他委委屈屈准备起身时,身边哪里还有自家少爷的身影。
付三公子一路叽叽喳喳的,欢欢喜喜的将付如送带进了松风书院的大门。老院长从得了信儿开始就眼巴巴的望着了,听见人进门就立马派人去请。
付如松跟着来迎的家人朝里走,走了没两步又回头喊了一声,“三弟弟一起。”
付三公子一想到老院长那张一看见他就板成一块的脸就心底发怵,连连摆手,“不必了,你们祖孙难得团聚,我就不打扰了。”
付如松哪里不知道他的这些小心思,又强硬的要求道:“赶快跟上,你我同去!”
激动了半晌的付三公子一下子就蔫儿了,委委屈屈的,像小媳妇儿一样挨在付如松的身后艰难挪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