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李相夷并没有很快回来。
这样的情况常常发生,四顾门执掌江湖公断裁决之事,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而江湖上也实在是有太多的不平事了。
有太多的人在等待着四顾门主的出现。
这是乔婉娩在四顾门日渐兴旺之后就明白的,更何况李相夷如今还肩负武林盟主之责。
他能分给她的时间,注定会越来越少。
除非,这个江湖不再需要他,但她不敢想,若真有这么一天降临,该会是多么可怕的场景。
信鸽在四顾门中不断飞进飞出,传递着无数的消息,乔婉娩远远地望着那些飞翔的翅膀,这繁忙的运转背后也有她的几分心血。
作为早早就与李相夷并辔江湖的知己,乔婉娩自然绝非凡俗之人,只是与那热烈张扬的意气少年相比,她更似一位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瞧起来与这少年热血江湖有那么几分格格不入。
然而,四顾门内,一向自视甚高没几人能入眼的护法肖紫衿,却从来都是对她恭敬有礼。毕竟,看似柔弱的女子却在眨眼间手刃数人,血溅数十步,又有谁能一见之下不刻骨铭心呢?
只是后来,她接过了四顾门财库的钥匙,从此便埋首在算盘账册中,渐渐的便有人忘了她也是“十步杀一人”的侠女了,而只记得她那看似温和却透着精明的眼神。
要想从乔护法这里糊弄,就像糊弄李相夷一样,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又一只鸽子扑棱棱地飞进四顾门,停在了乔婉娩的窗前。
信鸽带回了一张薄薄的字条,少年飞扬的字迹映入乔婉娩的眼帘——
“娩,飞鹰帮之事已定,然突有急事待办,薄礼一件交彼丘带回,七日后必归。夷。”
窗下人微微叹了口气,果然,她就知道那个家伙才不会那么快便回来。
她只得将千种相思、万般柔情都交托笔墨,封进信笺,目送着白鸽再度起飞,飞向遥远的碧落晴空。
七日后,腊月二十七,他总会回来过年的吧。
乔婉娩这般想着,就听到四顾门前厅一片吵嚷,她急忙奔去查看,却是肖紫衿在调派人手。
前厅人头涌动,人人群情激愤,个个磨刀擦剑,一副巴不得血刃仇敌的模样。乔婉娩只扫了一眼,便知此次出动了四顾门几乎所有的主力。
她不由变了脸色,急忙拉过肖紫衿细问。
“紫衿,这是发生了什么?”
“单孤刀被金鸳盟三王杀了,甚至还抢走了尸身,门主发誓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肖紫衿说话时语气中尚属平静,然而乔婉娩仍能感受到他抑制不住的杀气。
两个月前,四顾门与金鸳盟方才血战一场,当时金鸳盟损失惨重,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金鸳盟三王就不顾身份,居然出手截杀四顾门二门主,摆明了是要同四顾门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
单孤刀,四顾门的二门主,更是门主李相夷的同门师兄。李相夷幼年流落街头多得其照顾,更是自四岁起便与之共同拜师学艺,情谊之深厚自不必说。作为师兄,单孤刀年纪比李相夷大得多,因而早早就下山闯荡江湖,数年过去,也有了些不大不小的名气,故而后来李相夷横空出世,一战惊绝江湖,建立四顾门之后,众人对于他出任四顾门二门主一位,倒也没有太大的异议。
当然,除了肖紫衿。
作为出身武林世家的骄矜公子,年轻的肖紫衿丝毫不掩饰他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故而对于武功平平无奇的单孤刀,若非看在李相夷的面上,他根本不愿意多瞧上一眼,偏偏单孤刀一向对他客客气气的,倒显得肖紫衿越发傲慢无礼了。
肖护法不喜欢二门主,这是四顾门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肖紫衿怀疑单孤刀有心藏奸,这是李相夷才知道的秘密,为此二人多番争吵过,最后总是以肖紫衿被李相夷质问得哑口无言告终,毕竟,无凭无据的肖紫衿,确实是在胡闹。
不过肖紫衿始终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错,单孤刀就是有心藏奸,只是苦于没寻到错处。
可没想到,数日前,单孤刀居然突然出走四顾门,肖紫衿暗自庆幸之下,倒也心生疑惑,李相夷虽然与他师兄经常意见相左,但倒也不至于兄弟阋墙翻脸无情,想必是有什么缘由,或是二人演一出苦肉计去办大事,否则李相夷怎么有脸派人去寻他,问他何时来赴婚礼?
然而,在离开飞鹰帮回返的路上,飞来了一只灰鸽子,带来了单孤刀被金鸳盟三王埋伏袭击的消息。
金鸳盟三王,即炎帝白王、四象青尊、阎罗寻命,三人功夫仅次于金鸳盟盟主笛飞声,均是叱咤风云的一方魔头,单孤刀武艺平平,遇上此三人,可想而知是凶多吉少。
李相夷登时就煞白了脸,抓着信纸的手在微微颤抖,肖紫衿也是变了脸色。
“紫衿,你先回四顾门,我带人去看看,金鸳盟是否真的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
少年一身红衣,就如一团火焰般飞快地被白马带去了远方。
肖紫衿凝目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四顾门,或许风雨将至。
但那又如何呢,有李相夷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然而,待得李相夷快马加鞭赶到时,单孤刀果然早已回天无力。
更甚而,在李相夷强忍悲痛与怒火,决定从长计议之时,笛飞声居然还派人抢走尸身,这简直是在羞辱四顾门上下,此仇不报,四顾门将沦为江湖中的笑话,他们又将何以立足江湖?因而即使李相夷一向不喜江湖上无休止的仇杀,也不得不全力出手了。
当下,乔婉娩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回屋收拾了个小包袱,急匆匆递给肖紫衿,嘱托他带与李相夷:“紫衿,你是相夷的结义兄弟,相夷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肖紫衿接过那颇有重量的包袱,瞧着那满是担忧的双眸,一时心情有些复杂,点了点头,便翻身上马带着门众奔下山去了。
马鸣嘶嘶,烟尘滚滚。
几日之内,四顾门主力已经逼近了金鸳盟总坛。
海浪滔天,月色晦暗,李相夷孤身杀上东海中笛飞声的座船,直杀得天昏地暗,血染惊涛。
这一战可谓是江湖上惊天动地的一战,非但是万人册上排名第一与第二的高手彼此生死对决,更是江湖正道第一门派与实力深厚作恶江湖的金鸳盟的拼死决战。
两虎相争,两败俱伤。
乔婉娩焦急地在门中等待着这场大战的结果,然而信函如雪片一般飞入门中,却无一封带来李相夷平安的消息。
她闭上眼就想要不顾一切地骑上门亲自去东海找人,然而睁开眼来,见到已显慌乱的四顾门,她只得稳住心神,为李相夷看顾好后方。
云彼丘带回来的礼物是一尊巴掌大的白玉洛神像,此时却被乔婉娩当成了观音像,日夜瞧着,希冀能带来好消息。
肖紫衿已经回来了。
佛彼白石彼此阴沉着脸也回到了门中,然后云彼丘又失魂落魄地不知去向,余下三人似乎藏着满肚子的话,乔婉娩却怎么也问不出。
石水说门主吉人自有天相,白江鹑把自己埋在了无数的信函与络绎不绝的待客中,纪汉佛只顾着为或死或伤的门下奔走。
肖紫衿也忙着将抓到的金鸳盟之人审问,然后投入一百八十八牢中。
与四顾门交好的人来了又走了,躲在暗处的宵小也对着风雨飘摇的四顾门蠢蠢欲动——毕竟,风光一时的四顾门可是在短短一个月内接连失去两位门主,群龙无首,最是有机可乘。
正月十五上元节已过,李相夷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所有人都开始默认他已同笛飞声双双坠海,殒身万顷碧涛之上。
当然,除了乔婉娩。
云彼丘魂不守舍地从东海边回来,又被乔婉娩逼着带她去东海边走了一遭,看着那数十里地的满目狼藉,乔婉娩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四顾门的。
她白日里将自己埋头在四顾门各种繁杂的事务中,夜里还在点灯继续,当下的四顾门也确实有太多的事务要忙。
这一战,四顾门共损失五十九人,其中门众五十八名,门主一位。抓到金鸳盟盟众上千,金鸳盟三王炎帝白王、四象青尊与阎罗寻命均被活捉,押入了一百八十八牢。除却盟主笛飞声坠海生死不明,圣女角丽谯事先逃脱外,金鸳盟的十二护法有八人当场毙命,三人被活捉,一人不知去向。此战,可谓打得金鸳盟元气大伤,数年之内难以恢复。
这一天,灯火被寒风吹得不断摇晃,乔婉娩憔悴的脸上忽然显出了悲戚之色。
若是不出意外,今天当是她的大喜之日。
她不由想到一个多月前,少年还在她耳边温声细语,款款温情。不曾想,那看似平常的道别之后,他从此就没了消息。
桌上的红梅早已谢了,留下光秃秃的梅枝,也已变得干枯。
乔婉娩只觉得头晕眼花起来,不知不觉便跌坐在地。
此间事了,便随他去了也好。
她倚坐在榻前,竟连站起身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屋子里安静得很,静得能听到心跳声,乔婉娩凄然一笑,伸指搭腕,想要去寻那残余的一丝李相夷先前为她输入的扬州慢内力,去寻那一丝来自他的温暖。
乔婉娩有些畏寒,故而一到冬日李相夷就总是坚持要用内力助她抗寒,这样她便能经常同他外出踏雪赏梅。
然而,当指尖搭上腕脉后,她的呼吸不由急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