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圣诞节对于勃朗特一族而言是惨烈的。
与传统的温馨不符,留给唯一生还者的只有残酷和孤独。
本应该是这样的。
爱丽丝·劳拉·冯·勃朗特看着脑伴里的记忆文件陷入了沉思。
文件名是自己的名字,但作为穿越者,她不知道是否要接受原宿主的礼物。
联系前因,这段记忆极有可能是负面情绪集合体。虽然她作为特工,看惯了各种场面,但记忆收容和原情感的双重进攻,仅凭她目前的状态,她不确定是否能扛得住。
“没过过英格兰的圣诞节吧,前辈?”郑晗希大大咧咧地挨着爱丽丝坐下,扬起地上一大片尘土。
“毕竟我出国做任务最远只是到中东。”爱丽丝把思考丢到一边,稍稍注意经过的村民,他们脸上无一洋溢着笑容,仿佛近在咫尺的革命与其无关。
“无知是原罪,又何尝不是礼物。”郑晗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副充满哲理的亚子,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身上无疑是难得的。
“真令人羡慕啊。”爱丽丝有感而发地脱口而出,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干咳几声,添上一句,“很难想象你能有如此深的感悟。”
“呀嘞呀嘞dA☆ZE~”郑晗希有些憨憨地揉揉自己的后脑勺,仰起头骄傲地说道,“我可是特工,哲学只是我擅长领域的一角。”
“那么我就考你一个问题。”爱丽丝对自己这个后辈显然起了兴致,“对这一切有何感想?”
她朝四周打了个手势。
“生命、宇宙以及一切么?”郑晗希不知何时换上了深沉的表情,最后像是说书人那般,缓慢而又苍劲有力地扔出了一个词——
“孤独。”
爱丽丝一震。
是啊,孤独。
孤独的宇宙,孤独的地球,孤独的人类。
我早该习惯这样的孤独的。
“但是。”郑晗希话锋一转,让沉湎于过去的爱丽丝回过神来,“孤独,可不是一个负面词啊,前辈。”
站起身她用手轻轻搭在爱丽丝的肩上,出于礼节,她忍住没去抚摸萝莉柔弱的肩膀。
两人的目光命运般的交汇,血红色的瞳孔在一瞬间恢复了高光。
“所有人是孤独的,但所有的孤独可以演变成别的。孤独之所以是孤独,是因为它有无限可能。”郑晗希的话掷地有声,或者说,至少惊醒了爱丽丝。
这一次,又被后辈教育了啊。
爱丽丝长叹了一口气,伸出手遮在面前,她不想让后辈看到她的泪水,这不是一个前辈该做的。
然后,她突然感觉到自己被搂在怀中,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搭在了她的脑袋上。
“前辈,你还有我,孤独将会为美好献上最盛大的舞台。”
还真是······爱丽丝扬起脑袋在那团柔软里拱了拱,但就是这样的举动不小心打开了奇怪的开关。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邪恶明明只是最简单的圆弧,却有如此大的吸引力?爱丽丝不知疲倦地继续沉浸于软绵绵之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当她恋恋不舍地离开“后辈的关怀”时,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
打开脑伴,那份记忆文件上表示未读的红点格外突兀,但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刺眼了。
不论如何,她的孤独,爱丽丝的孤独,不会是地狱,只会是未来回忆中的点点美好。
“很高兴能帮到你,前辈!”不等爱丽丝对她说点什么,郑晗希后退一步呈立正姿势站好,刷的一下就是标准的pLA军礼。
本来难以启齿的爱丽丝就坡下驴,只是给了郑晗希一个白眼,怎么说,这操作实在不好评价。
她转头去找忙碌的村民,能近距离围观中世纪末期英格兰老百姓的圣诞节,比在这儿尬聊要有趣得多。
然后她没看到一点圣诞的标志性元素。
满大街(这么说有点不太准确,因为只是一条乡间小路)都是一个壮年男子带着自家小孩在制作烤鹅这样的场景,女性大概多半是留在屋子里烧菜。
我那么大一个圣诞树呢?
我大圣诞老人的标志性红色尖顶帽呐?
再怎么说,圣诞花环挂门口总做得到吧?说好的那红艳艳的果实、绿油油的叶子,在寒冬腊月使人感到一股春天的气息的呢?
爱丽丝一脸不善地看向双手抱胸还在那笑的郑晗希。
莫不是你个小兔崽子在跟我开玩笑,现在不会是“基督受难日”,这群人在做圣餐吧?
“他们已经算是与时俱进了。”通过脑伴已经把某人的N连疑问一块接收的郑晗希在几毫秒内完成了查找资料和语言组织,“至少他们不是野猪头,而是烧鹅。”
“本来这个时候他们所在地的领主会发给他们新鲜鹿肉做饼,比起别的只会把吃剩下的东西赏给下级的贵族不知道要好多少,但曼彻斯特,你懂的。”
“所以今年他们没有圣诞派了?”爱丽丝双手张开撑住自己的下巴,整个就一小仙女的派头,只是蹲在大马路中央怎么说都有点不太和谐。
“圣诞派只是传统。”郑晗希说到这莫名其妙笑了几声,收获某萝莉关怀制杖人士的眼神,“就拿他们某个脍炙人口的圣诞颂歌为例。”
少女深吸一口气,而后压低嗓音,采用A-A-b的形式演唱(前两句为地方语言,最后一句为拉丁语):“我明白这个野猪头,是这里所有厨子的珍馐,Servitur cum sinapio (一定要就着芥末吃这口)。”
粗野的男声融入只有纯正的英格兰乡下人才能听懂的口音,就算没看脑伴翻译爱丽丝已经要笑疯了。
但是她不打算在后辈面前失态(郑晗希:前辈,你在我面前还有前辈的形象么),所以憋得很辛苦。
情商莫名Up的郑晗希读懂了爱丽丝此时奇怪的表情,只是自管自地继续科普:“圣诞树,通常人们在圣诞前后把一棵常绿植物(如松树)弄进屋里或者放在户外,用圣诞灯和彩色的装饰物装饰,并把一个天使或星星置于树顶,圣诞树起源于德国;圣诞节环,西方国家圣诞节期间挂在家门口用的装饰品,通常用绿色的枝叶或藤条(松毛、松针等)和银色的金属及金色的铃铛配以红色的缎带组成主色调,以绿、白、黄、红四色代表欢乐喜庆,上面还写有mERRY chRIStmAS或简写为x'mas的字样,圣诞节环最早出现在芬兰。”
“但即便是起源,也至少要18世纪。”
“至于圣诞老人······”
“这个不必说了,芬兰的尼古拉斯主教。”再次暴露自己无知的爱丽丝阻止了郑晗希的进一步行动,抢着把话说完了。
郑晗希无话可说,耸耸肩表示同意。
“如果不介意的话······”
“两位小姐。”难得掌握了一次话题主动权,爱丽丝对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无礼家伙没有任何好感,但考虑到现在的身份也就忍了。
“有什么事情吗,女士?”考虑到表面冷静内心暴躁的爱丽丝可能会做出什么五好公民会干的事情,郑晗希代为回答,非常礼貌地对打扰她们的一位标准农妇询问道。
“那,那个。”大概是头一回见这么有派头的人物,妇人有些拘谨,说话也不经意间比之前扯着嗓门有了很大改变,“我家老头子做的烧鹅分量太足了一些,所以,我想邀请你们共享圣诞大餐。”
之后,农妇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
“非常感谢,我们正愁没地方吃晚餐呢。”爱丽丝两眼放光却故作稳重的表现在脑伴的帮助下尽收眼底,郑晗希嘴角一弯,接受了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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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中世纪乡村家庭——
矮小的茅屋里挤着十多个人,男女老少一张床,餐桌缩在角落,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奇妙的黑暗料理。
虽然说是餐桌,实际上是不过是几个箱子上面盖一块木板,这么狭小的平面却能容纳所有人同时吃饭——这一定是英格兰的魔法!
饿到不成样子的爱丽丝矜持地捏着自己的裙边,目光直勾勾地抓住即将被端到桌上的烤鹅,这就足够让她忘记自己所处环境的恶劣。
实际上为了招待贵客,能待在桌边的只剩下身为一家之主的壮汉和两个青壮劳力,孩子们和老人还待在床上,等宾客享用完毕后再开动。
一向把尊老爱幼当作人生准则的爱丽丝抑制住本能的欲望,在脑伴里和郑晗希交流。
爱丽丝:比老者先吃真的没关系么?
郑晗希:呆胶布,欧美不兴这块滴。
既然找到理由,心安理得的爱丽丝放任自己被欲望驱使,也不用刀叉,入乡随俗,朝着烧鹅的大腿就是一抓。
撕开后往嘴里送,使劲一咬。
返祖现象(确信)。
然后就没然后了,爱丽丝不知为何又恢复了非常淑女的吃法。
答案自然不是她遵守基本礼仪,而是——
这烧鹅味道咋回事啊?!
以上是爱丽丝品尝中世纪烧鹅后在脑伴里对郑晗希喊出的第一句话。
怎么形容这烤鹅的味道?
薄荷茶里放罗勒、迷迭香、牛至、鼠尾草、百里香,外加几把盐。
如果不是有焦脆感和肉质感,爱丽丝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喝下午茶了(英式下午茶感觉有被内涵到)。
所以,为了让自己的味觉少受折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保持礼仪慢条斯理地解决扳下的两条腿。
郑晗希依旧带着标志性的笑容,以恒定的速度享用着,为什么要用这个动词,是因为她好像没有味觉一般,只是把烧鹅当平常食物一般吃下去了。
这着实震惊爱丽丝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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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结束的很快,在爱丽丝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把她抢的所有解决掉后,郑晗希朝屋内的各位感谢一番,便拉着爱丽丝的小手手离开了。
走回小屋的途中,已经憋了满肚子气的爱丽丝捡着个没人经过的时候发飙了:“英国菜不愧是世界No.1,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虽然英国菜是难吃没错。”郑晗希首先肯定了一个事实,但接着补充,“但烧鹅基本的调料在中世纪的英格兰可没有,这一家人至少知道用调料,虽然是生的原材料。”
“在这儿待上一年,我对英国菜最后的憧憬会大打折扣。”
郑晗希毫不留情,直接对爱丽丝脑海里的话做出回应:“你只是想来看看英国出糗的。”
“这倒不,炸鱼薯条怎么说也是我的爱好。”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自己的厨艺已经能够完爆整个不列颠岛?”
爱丽丝冷淡地将与自己并驾同驱的郑晗希推开,一边将脑伴里由后者单方面建立的联系切断,还不放心地翻出脑伴的设置,把所有权限设为仅自己可用。
仅剩的情商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于是——
一爱丽丝晚归,腹中饥馑,途有晗希,缀行甚远。
爱丽丝躺在茅草屋顶,痴痴地望着星空。
在曼彻斯特还没有成为工业城市之前,这将会是最后的璀璨夜景。
“孤独?”人随声至,郑晗希抓住房檐一个起身上了屋顶,不征询意见,便在爱丽丝身旁躺下。
回答她的是沉默。
不管是郑谦启,还是爱丽丝·劳拉·冯·勃朗特,所承受的都是无法衡量的责任,以及,孤独。
爱丽丝看着与她对视的星星,液体不知为何盈满整个眼眶。
“茜茜······”她喃喃道。
一根脆脆鲨脱颖而出,最后,慢慢的,占据了她整个视野。
爱丽丝晃了晃脑袋,转过头,撞上郑晗希的笑脸。
“我听说过,忧郁的日子,甜品会让你忘记所有的不开心。”郑晗希戏剧化地皱了皱眉,“受限于客观条件,甜品只能是这样低身价的巧克力棒了。”
“这个是不是超纲了?”尽管语气中充满着嫌弃,爱丽丝还是接过脆脆鲨,撕开包装,咬了一小口。
“管理局成员怎么说也要有点特权的,不是吗?”把滥用权力说得如此光明正大,郑晗希可能是头一个,但附近没有检察官,狂妄也没有人抓她。
爱丽丝噗嗤一笑——前所未有的轻松围绕着她。
趁势追击的郑晗希取出一瓶杜松子酒,两个高脚杯——显然是有备而来。
“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十点整。”做好一切,由东道主进入正题。
高脚杯轻轻碰撞。
不约而同的笑声。
以及——
“marry christ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