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天空依旧很是暗淡。
新生的朝阳期望用自己的神光润泽南舵大地,然而重重云翳却将其不断冲淡。
散落人间的光泽也便微乎其微。
刘爷行走于晨间的自由贸易区。
叫骂声,械斗声,恸哭声。
肮脏,吵闹。
自由贸易区的白日与夜晚并无二致。
狭窄的道路上充斥着各色人等,他们偶然侧目,看到刘爷身上的盟卫制服,十分自觉的为刘爷让出道路。
“吾主,于他人眼前现出邪身,恐会暴露身份...”
“那个戴眼镜的家伙,其本身看似平平无奇,但给我的感觉却异常危险...”
刘爷脑海中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无妨,一个岌岌无名的新立关哨队长而已。”刘爷心念化语,与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交谈了起来,“南舵...”
“老舵手,驭圣者皆已身死,新舵手痴迷于邪修改命。”
“而老舵手那遗女,在南舵没有任何话语权,一举一动,都要受到新舵手的监视。”
“南舵内部上下异心,早已是散沙一片。”
“如今,收网在即,一个小小的外关哨队长,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刘爷嘴角勾起一个有些阴森的笑容。
“吾主...所言甚是。”
来到约定地点,对方早已在此等候。
是两三个贼眉鼠眼的混混,在看到刘爷到来时都换上了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
“嘿嘿...刘爷,可把您盼来了。”
“这是从一个第一回来朱雀城进错了门的商人手里收来的,高级货色呢。”
混混拿出一根做工精致的烟卷,其中烟草竟然是金色的。
“金烟,据说是北旗那边过来的稀罕物呢。”
“闲话少说,先谈正事吧。”刘爷看都没看那支金烟一眼,冷峻的目光让这些小混混有些不敢直视。
“好...好,刘爷说了算。”小混混干笑两声,朝着身后下手招呼道:
“还不呈上来?”
两个下手走上前来,其中一人抱着个看上去颇有分量的箱子,箱子开启,是满满一箱的钱币。
荡漾着银色光芒的银贝之中点缀几点金光。
“这是这段时间从我们辖区收来的占街费。”
另一个则是带着一队衣衫褴褛的人。
人不多,七八个,老幼占多数,其中还有几个长着兽耳的小亚民。
他们低着脑袋,面如死灰,仿佛已经失了灵识,只留副空壳在世。
“近段时间黑潮刚过,自由贸易区自然是装满了这样无依无靠的难民。”
“这几个...是这段时间在辖区内搜到的...”
“【病人】。”
“刘爷尽管带回去便是。”
“好。”刘爷接过了那箱银钱,心念一动。
整箱银钱便连着箱子一同消失在了他手心里。
驭灵师的奇妙手段,无论这些混混看多少遍依然会移不开眼。
“继续为绉先生做事,好处少不了你们的。”刘爷淡淡说道,随后便转身准备离去。
“你们几个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速速跟上这位爷!”
混混转头面向那队【病人】,堆笑的表情立刻变得恶毒凶狠,他一边叫嚷着,一边对着队伍里的人拳打脚踢。
这些人完全不敢反抗,如同温驯的牲畜一样,在混混的驱赶下乖乖跟上了刘爷的脚步。
直到完全消失在了拐角的阴影之中。
...
作为南舵的主城,朱雀城算是这南部海岸区最繁华的城市了,而朱雀城中最光鲜亮丽的地方,那自然就是朱府了。
作为朱雀城掌权家族——朱家的宅院,朱府装潢华丽,奢靡异常。
眼前这座偏殿,在这黯淡阳光的直射之下,显出几分阴森。
一只黑羽鸟儿振翅飞到窗棂前,张嘴发出婉转的啼叫。
窗棂向内打开,一只人手从中探出,手臂纤细修长,皮肤更是苍白,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
黑鸟轻轻跃上手背,被那只手带进了窗棂之中。
屋内,一个身着便衣,皮肤却惨白的人将那只黑羽鸟儿托到了自己面前。
一个高高瘦瘦的怪人,朴素的便衣与惨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头发,眉毛,睫毛,亦或是胡须...
怪人整颗头颅上没有一根毛发。
关好窗子,鸟儿黑亮的眼睛正倒映着怪人锥子一样尖的下巴。
它唱起了婉转的歌儿。
“嗯...嗯...”怪人轻轻点头嗯声,声音尖细。
这怪人长相偏中性,整张脸都显得死气沉沉,没有生气。
光秃秃的脑袋加上那尖细的声音,竟让人无法直接辨别出这人的性别,更显得诡异非常。
黑羽鸟儿一曲唱毕,怪人打开窗户,又将鸟儿放飞了出去。
“绉先生...”后方传来沉闷的呼声。
昏暗的屋内,置一方静座,座上,一个男人正盘膝而坐。
男人双目紧闭,眉头皱起,皮肤与这被称为“绉先生”的怪人一般苍白。
“掌舵大人无需在意,是我那黑鸢来信。”绉先生朝着男人走来,唇不动,声已出。
“可有异常?”男人问。
“不曾有。”绉先生答,嘴角扬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如今朱雀城上下都有人打理,一切如旧,掌舵大人安心练功便可。”
“如此便好。”男人长出一口气,便不再出声。
不多时,身上出现黑色灵气逸出环绕,点点幽光盖过了烛火,显得很是诡异。
眼前的男人,正是地盟南舵的统领者,掌舵人——朱龙海。
看男人发色为淡红,正是朱雀世家正统的象征。
前代掌舵朱龙昊与驭圣者朱先皆身死于黑潮,后由朱龙昊的弟弟朱龙海接过了掌舵的位置,统领南舵。
“这灵力波动...大人的【无相心法】,又有小成了。”
“咯咯咯...”绉先生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
...
监察司,是南舵三令司中守备最森严,气氛最压抑的一支。
其专职维护南舵律法,惩处罪犯,同时也会暗中监察南舵,负责维护南舵的稳定。
监察司地下监牢,被用来暂时关押触犯律法,但尚未判决如何处置的犯人。
地下监牢分为三个区域-上层的普通监牢区,下层的重罪监牢区,以及最下层的审讯室。
据说这样的设计是为了让被审讯者感受到前两层监牢区的压抑氛围,从心理上令其屈服。
然而眼前这名坐在审讯台上的犯人,她从进入地下监牢直到现在,连表情都不曾变过。
像是对自己的处境全然不在意一样。
一旁的阴影中,一个须发皆白,但身形魁梧的老者正紧盯着这个正在被审理的犯人。
他目光锐利,像是要穿透犯人的表皮,看清她那冷酷外表下的本质。
“你是说...你分批次残杀无辜村民,是为了提取他们的邪念,炼成你口中的不死药?”监卫目光阴沉的盯着眼前这个淡定的女人。
“嗯...”徐秽答。
监卫:“是谁告诉你可以这么做的?”
徐秽:“是那位大人。”
监卫似是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那位大人是谁?”
徐秽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随后说道:“我也不知道。”
监卫狐疑:“你不知道,却坚信他没有骗你?”
“我看不清他的相貌,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但我能听到他的声音。”
“当你足够悲伤,足够绝望,足够愤恨之时,那位大人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会给你一条新的道路,一个得以自救的方法。”
“大人会给你救赎。”
“不是他,是祂,祂是神明。”
“救苦救难的真神。”
“事实也是这样的。”
“祂救赎了我,让我有了前进的方向。”
“我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一旁的阴影中,一个监卫拿着一张画像找到了白发老者。
“总管大人,查到了。”
“徐秽,曾在地盟多处作恶。”
“同时受到东境和中州官方的通缉。”
“是一名凶兽级逃犯。”
白发老者看着画像上那张与眼前恶徒一模一样的脸,若有所思。
“东境阙山派叛徒,残害同门,欺师灭祖...”
“总管大人,审理完毕,如何处置呢?”
审讯台上的对话依然在继续。
监卫:“但是你已经残害了这么多人,可曾触碰到过祂口中的【不死药】?”
“不曾。”徐秽答道,“但是...已经很接近了。”
徐秽的目光有一种执着的坚信。
痴狂,愚昧。
“不会太迟,很快...就要成功了。”
监卫摇了摇头,叹气道:“执迷不悟...”
...
中心区域,主路,朱雀大街。
“...”
“官爷,官爷,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妇女跌坐地面,哭喊着抱住了面前一名城卫的腿。
两人身后是被踩的细碎,散落满地的花环,竹篮一类的工艺品。
“我男人赌博败光家产,被抓进了海牢,孩子还躺在回春堂,等着我这些银钱救命呢...”
“我母子二人就靠着这些银钱活命了。”
“行行好吧,官爷,还给我,还给我呀...”
“滚一边去!”那城卫毫不客气的一脚踢在了妇女的脸上,妇女惨叫一声,那名城卫也就此摆脱了这么个狗皮膏药。
“没天理,没天理呀...”妇女拍地大哭,嘴角渗出了鲜血。
“官爷,要不然就还给她吧,一个弱女子家的还要给孩子看病,也不容易...以后再也不进来就好了...”一个市民婆婆看不下去了,上前小心翼翼地尝试与那名哨卫沟通。
“地盟律法规定,凡是不具备商会许可证,私自在中心区域出售物品的,可由巡守城卫没收非法所得,上交委任司充公!”那名城卫理直气壮地朝着市民婆婆说道。
原来,这妇女是交不起置办商会许可证的银钱,又看着中心区域更有销路,这才偷偷溜了进来,售卖自产的手工艺品。
“老人家,您可是觉得我南舵律法有什么问题?”
“哎哟哟...不敢,不敢...”市民婆婆脸色突变,一边低头,一边退回到了围观人群之中。
城卫冷哼一声,把那一小袋银钱装进布兜,扬长而去了。
只留那妇女一人在原地哭喊着:“不活啦...不活啦...”
围观人群也逐渐散去了。
再也没有一人愿意为这个妇女驻足。
“嗨嗨...”
“没收的这笔钱,总算是能去西城花苑了。”
“到时候可得叫个小娘子,好好耍子一番。”
城卫掂了掂腰间那袋鼓鼓囊囊的银钱,不知想象到了什么样的场景,脸上露出一个色迷迷的痴笑。
这时,一个挺高大的身影迎面而来,相对而行时不偏不倚的撞上了城卫的肩膀。
“哎哟!”
“哪个不长眼的?”
城卫气势汹汹地转过头,却只看到了行色匆匆的市民。
哪里能看到方才那个高大的影子?
“该死的东西,别让官爷我逮到了。”
城卫回过了头,骂骂咧咧的继续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腰间的布袋变轻了一些。
...
那妇女失了赖以生存的银钱,失魂落魄的蹲坐在一个冷清的街角。
此刻的她双眼无光。
除了那个病重的孩子,她什么都没了。
而因为没钱付医疗费。
孩子很快也会病死。
倒不如就这么一死了之算了...
妇女的想法越来越消极,绝望如同一块巨石,逐渐压碎了她的脊梁。
就在这时,一个布扎口袋被扔到了自己面前。
布袋里面传出哗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
妇女见此,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眼前这高大的男人蹲了下来,视线与自己平齐。
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他叼着一根最廉价的卷烟,蓬乱的长发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修剪,纵横交错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在街角阴暗的光线下勉强能看出脸部硬朗的轮廓,而艰难露出的那一角下巴上还满是胡茬。
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但是,眼前这大概是满满一袋子银钱...
为了孩子,我豁出去了...
妇女牙一咬,直接扑上去抱住了男人。
“官人...温柔一点...”
男人愣住...
“嗯?(+_+)?
随后才反应过来。
“不是,小娘子,你误会了。”
男人有些慌乱的把妇女推开。
“这是你的钱,我帮你从那个狗东西那里拿回来了。”
作为他欺凌弱小的惩戒,我还把他自己的钱袋给拿过来了
这句话男人并没有说出去。
“以后小心一些,看来在这城里,穿着制服的人都要绕着走。”
妇女沉默片刻,随后拿起了这袋沉重不似平常的银钱,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男人早已消失不见了。
环顾四周,却只看到了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烟气。
“谢...谢...”
妇女望着周遭行色匆匆的人们,却再也找不到男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