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的深夜。
西乾承独自一人沿着望女江走着,只是看起来,因为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中还跟着几个暗卫。
按照常理来说,他要出宫自然不会一个人不带,只是今日他的心情算不上好,就拒绝了武乔年安排的侍卫,但他没法拒绝直属西乾清的暗卫。
深秋的风声裹着一丝冬日的料峭,与风声一道响起的是江边柳条甩打的声音。落叶纷纷,聚集在一处后随着风向滴溜溜的在堤岸边上打了个旋。
“咳!”西乾承的脚步停下,重重咳嗽一声后,对着空荡荡的黑夜道:“影十几跟着呢?”
一个人影倏忽出现在西乾承面前,来人蒙着面,一袭黑衣,像是溶于黑夜的影子。
“回主子,影十二,十三,十四,共三人。”
西乾承点点头:“哦,那影十二帮我弄匹马吧,江边有点冷,我准备回了。”
“是。”
西乾承吩咐后,就继续沿着江边走。
他这两日心情不好,前天还与西乾月大吵了一架。西乾承根本不是会发火的性子,他感觉自己十几年发的脾气都没有前天与西乾月吵架的那次火大。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在这么多年与西乾月的相处中,他一直自认对西乾月了解不少。他知道西乾月有些害怕与西乾清相处,与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坐立难安,西乾清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尴尬地涨成个红脸。
西乾承从未想过,西乾月的这一系列反应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对西乾清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
可西乾清是西乾月的皇兄!
这是禁忌之恋!不伦之情!
西乾承的这个猜测一出,先是吓坏了他自己。
他不是一个能藏得住秘密的人,在第二次见面时就直接挑明问出了口。然而他印象之中循规蹈矩的小皇妹,竟然满脸羞涩的认下了!他试图与西乾月讲道理,然而她却据理力争,一遍遍重复自己与西乾清没有血缘关系,争到最后二人不欢而散。
一夜的冷静后,昨日西乾承又邀西乾月一同游湖。西乾月许是猜到了他的目的是要继续游说,直接拒绝了。
西乾承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他有过想给西乾清写信的想法,但却被他自己先行否决了。事关小皇妹的清誉,西乾承更不能随便了事,而且西乾清还是当事人之一,这些话更不适合与他说起。
他必须得在西乾清回京之前解决,合该让西乾月死心,然后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
西乾承稳了下自己的心神,决定再次去紫宸宫与西乾月说道说道。这般想着,步子就随之迈大,往回走去。
然,就在这时,一侧的草丛中却突然传来了絮絮叨叨的声响。
“别在这吧……万一来人了。”一个女声低声道。
男子的声音接着传来:“你不是不想让咱们儿子知道我的存在吗?不然倒是可以……”
半夜三更,在无人江边的孤男寡女,西乾承不用多想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需得赶紧避嫌地躲开。
但他却没动。
因为西乾承觉得那个女子的声色耳熟极了,像西乾月宫中掌事嬷嬷杨秀的声音。
可……若是他没有听错,好像方才听到了“咱们儿子”四个字。宫中女官可以成亲生子吗?
西乾承霎时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说不定只是声音相似罢了,这种掉脑袋的事杨秀在宫中生活了十几年怎会不知?她应当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就在西乾承准备悄悄离开之时,女子的话音再次传来。
“别……轻点!这不行!我赶明还得回宫,被看出来就死定了……”
西乾承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的脑中飞速闪过许多处理措施,犹豫一阵,最终还是准备先行离开。
“嘎嘣”。
树枝被踩裂发出的声音在寂寥的夜晚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谁!”那在地上苟合的男子反应十分迅速,一个闪身就裹起衣服站在了西乾承的面前,没走出几步的西乾承被迫停在了原地。
男子已经拔出了泛着冷光的剑,对西乾承道:“你是何人?什么时间来的?”
不等西乾承回话,草丛中的那个女子也裹好了衣服出现在他的面前。
果然!她就是西乾月宫中的杨秀!
杨秀见到西乾承,整个人先是一愣,然后姿态自然地福了福身道:“二皇子殿下金安。”
男子瞪大了眼,偏头问杨秀:“这是二皇子?”可即便是这么问了,却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剑。
杨秀没理他,抬起眸子与西乾承对视一眼,开口问他:“殿下刚刚可听到了什么?”
西乾承的视线扫过衣衫不整的二人,面无表情地回答:“你指什么?你与这个男人的苟合?还是你们的孩子?”
杨秀幽幽扫向了他空无一人的身后道:“殿下今日怎么独自出宫?”
西乾承却察觉到了她语气之中的杀意,后退一步道:“还不至于独自出宫。”
“那……”杨秀轻启朱唇,森森恶意扑面而来,如同恶魔低语:“希望带的人够多,奴婢这姘头武艺还说的过去。”
话音一落,男子就挥剑杀来。也是在这一时刻,影十三和影十四闪身出现,一人挥剑顶上,另一个带着西乾承极速后退。
令西乾承想象不到的是,杨秀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软剑,直追他而来。
杨秀竟然也会武!且功力不弱!
杨秀转瞬轻功追上了二人,影十四见此,只得放弃带西乾承逃离,与她缠斗在一处。
杨秀轻叹一声道:“二皇子,您别怪奴婢心狠手辣,是您知道的真的太多了。”
影十四在对敌的间隙中开口道:“主子您先走,十二马上就来接应了。”
杨秀闪身躲开影十四的一剑,皱眉道:“哦?还有一个。”
西乾承的扫过混乱的战局,将目光定在杨秀姘头的腰带处,那里有一块显眼的腰牌,是西乾承见过的:“你的姘头,是东宫的人。你为什么会与太子的人有联系,你想对西乾月做什么?”
杨秀嗤笑一声,觉得西乾承确实天真:“奴婢不过和他有情罢了,与公主殿下什么关系?不过,您提醒的对,这也是个秘密。”
西乾承确认了那个男子的身份,就不再多说,直接向着来时的方向撤退。
杨秀见他越跑越远,急忙提声对男子喝道:“还不抓紧!等他跑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此事绝不可能善了,他认出来了你的身份!”
奔跑中的西乾承突然后颈一凉,身体自动左偏躲过了一道冲着头颅来的暗器,但身体却因一个不稳踉跄了下,直接顺着岸边滚下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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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属下与杨秀联手,杀了二皇子的三个暗卫,将其溺死在了望女江。”李璇生的头依旧抵在地上,半响没有得到上首的回应,也不敢抬头去看。
西乾绝沉默地抚着手边的茶杯边缘,脸色苍白却又噙着笑意,许久过后,他突然摇了摇头道:“不好,只因撞破你们二人的奸情而死,孤不喜欢这个版本,重新换个剧本。”
李璇生不明所以,只略微抬了下头看向站在西乾绝身侧的萧贺。
西乾绝饮尽杯中的水,将杯子放回桌上,瓷杯与玉质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西乾绝的声音也随之传来:“西乾清捅的这几剑,孤不能白挨。好吧,虽然最后阴差阳错当真与孤有关,但还有个西乾月,也该与孤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才对。”
“把她拉下水。”西乾绝直接拍板定了:“给孤想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要让西乾清信以为真,让西乾月有口难开。最好结局是他们二人间斗的你死我活,孤就喜欢看这种热闹。”
萧贺这时给西乾绝泼了下冷水:“秦王没有这么蠢,照永安公主与秦王的关系,她也不会闷不做声的将这口锅认下。”
“唔……秦王。”西乾绝冷笑一声,抬手覆住自己腹部的伤口,神情阴鸷道:“捅了孤几剑,倒还能封王,躲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孤就没法下手了是吗?”
“或许也不是不行,但得找个永安公主的秘密,越大越好。”萧贺垂眸继续着刚刚自己的话,半点不被西乾绝左一出右一出的心思带跑。
“启禀殿下。”在下首一直安安静静的李璇生突然发出声音,将西乾绝二人的目光齐齐吸引了过去:“属下曾听杨秀无意间透露,永安公主似乎对秦王怀有不伦之情。”
一片寂静。
李璇生被这绝对的安静吓得慌了神,他抬头看向上首的二人。
时间被定住了一般,上首的萧贺像被什么东西摄走了心神,一动不动地静立在原地。就连一向行为极其出格的西乾绝都被震得瞪大了眼,神情扭曲地停滞着。
半响后,西乾绝先动了动自己僵住的脸,要笑不笑地勾起一侧唇角道:“你这事……有多大把握?”
李璇生摆正姿势,正色道:“回殿下,八成以上。”
西乾绝彻底笑开了,深邃的眸子中闪过点点幽光:“看,要不说这天选之子是孤而不是他西乾清。”
萧贺的喉咙滚动两下,抿了抿唇,声音还有些干涩:“如此,倒是可以运作一番。”
“那西乾承的死可就与孤无关了,全是因为西乾承撞破西乾月的秘密,被她杀人灭口了。唔……可真精彩啊,希望秦王殿下在查到这个秘密的时候,脸色能好看点,孤可真是好生期待啊。”
“李什么的,就是你。”西乾绝冲跪在下面的李璇生扬了扬下巴,道:“你去找千机处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做人皮面具的那个……”
“苗裕。”萧贺站在一旁接过他的话。
西乾绝赞许地点点头:“对,就苗裕。你去找他做一张西乾月的脸,孤这个兄长得为小皇妹扫清一下路上的障碍。”
“是。”李璇生连忙应下,起身告退。
西乾绝看着李璇生离开的背影,语气中突然透露出丝丝凉意:“西乾清捅孤的几剑……”
萧贺在下一秒就悟到了他的意思,直接打断他的话:“殿下,我右手已废,且李璇生实力不俗。”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他此时没法给西乾绝捅人。
西乾绝将头转了过来,幽幽与萧贺对视着。
萧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人都没有说话,无声地开始对峙。
最终还是萧贺妥协了,妥协的也总是萧贺。
“好,属下去办。”
西乾绝缓缓地解开随意披上的衣袍,将上半身裸露出来。精壮的上身肌肉线条明显,流畅且充满张力,唯一破坏美感的是其上纵横交错缠绕着的纱布。而纯白的纱布后,是隐隐约约间洇出的鲜血。
“看清楚了孤挨捅的地方,别弄错了位置。一寸也不要差,都还给他。”
萧贺扫过一眼后错开眸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二人间沉默了一段时间,萧贺道:“面具做完后,苗裕不能留。”
西乾绝慢悠悠地开始给自己的衣袍系带,语气闲适的像极了午后沐浴在日光下的猫,想来是心情愉快极了:“嗯,孤知道。要顶着西乾月的脸做事,可千万不能让西乾清察觉出一点端倪。那李什么的去要来面具后,把这俩都杀了就行。”
萧贺点头,西乾绝继续道:“西乾清应该在京城待不了几天了,动作快点。在他走之前,把孤写的剧本抓紧时间演上。人皮面具做好后,先去替孤的小皇妹收收尾,把她杀人灭口没来得及处理好的细节都‘遮掩’一下。”
萧贺轻轻皱了皱眉:“做的动作太多,恐会被秦王发现。”
西乾绝想了想笑道:“只要没有破绽就行。至于被他发现孤插手……那又怎样?他能无凭无据地捅孤几剑,自然打从一开始就没觉得孤会是无辜的。还是那句话,孤不能白挨了啊。某种程度上,孤帮帮自己的皇妹又怎么了?”
西乾家的人向来是睚眦必报,西乾清的这几剑,西乾绝定然是要从他身上狠狠地讨回来。
而此番动作一出,还能直接将西乾月绑上东宫这艘船。上船容易下船难,以西乾清的疑心程度,一定再难信任西乾月,再加上一些西乾月杀害西乾承的“实证”……
西乾绝已经开始设想他们“相爱相杀”的美好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