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可怕,但偶然投射进来的光更可怕,它让你生出想要据为己有的贪念,却又不施舍给你拥有它的权利)
好在老人没想那么多,一直招呼着他们动筷,谢同的手赶不上他奶奶夹菜的速度,碗很快就堆成一个小山。
他伸手护住自己的碗,拦着奶奶伸过来的筷子说道:“好了,奶奶,我自己能夹到,你快坐下来吃饭吧”
谢叔叔也在一旁打劝:“妈,孩子已经大了,你就别管了”
谢同看着对面的杨安,她正低着头认真吃着碗里的饭,看似专注,实则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把所有人摒弃在外。
这让他莫名觉得不爽,明明大家都在一个饭桌上,她却游离在外,让他忍不住想要把她拉回。
他伸出筷子把碗里没动过的鸡腿夹给她,她惊讶地抬眼望向他,两个人视线对上,谁都没有说话,半晌又都默契地低下头。
谢叔叔在跟爷爷喝酒聊天,时不时抿上一口,很快半瓶酒就下肚,谢同奶奶在一旁开口劝阻。
一家人的第一顿饭就在这种不咸不淡地对话中结束。吃过饭闲聊一会儿后,杨安又溜回了自己房间。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老人家因为节俭,一楼并没有开院子里的灯,外面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还夹杂着几声狗叫,显得莫名阴森。
尽管房子修的很好,但上厕所仍需要去院子最里面的拐角,要经过长长的一个过道,杨安有点害怕。
本想去叫妈妈,但是旁边的房间已经熄了灯,不好再去打扰,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矫情,她只好鼓足勇气打开手机上的闪光灯往楼下走。
谢同听到她的开门声,坐起来抬眼看向她,可能是察觉到她的害怕,也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杨安默默地走在他身后,心中的恐惧一下消散,楼梯拐弯处摆了很多花盆,她没注意,一不小心踢在上面,穿着拖鞋的脚瞬间疼的发麻。
她轻呼一声,又急忙忍住,谢同转过头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蹙着眉问道:“没事儿吧,看着点路”
说罢又把花盆往里挪了挪,杨安看着脚下忙碌的人,心中不由一暖。
她摆摆手:“没关系,走吧,你是要去厕所吗?那你先去”
谢同站起身打量着她的脚,轻咳了声:“没有,我就是下来透透气”
说罢他先走了下去给她开院灯,两个人面面相觑,有点尴尬,谢同让到一边,抬了抬胳膊示意她进去。
放假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虽然天天都在一块,但说的话却很有限。
过去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单方面的冷淡,再加上她的识趣,才会这样,可是细想一下才发现并非如此。
她其实也不愿意主动迁就理会他,说不定心里巴得永远一个人清清静静才好,而自己的疏远也恰好给了她逃避的理由。
此刻在这个没有别的同学、老师、邻居在的场所,他突然有一种想把自己完全敞开的想法,想让她也主动靠近自己。
他在脑海里计划着怎么和她破冰,转变彼此的关系,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等反应过来后,又觉得自己奇怪。
在他幻想时,厕所的门突然被打开,他回过神站在台阶下面看着杨安把整个身子移出门外。
只用一只手远远地把灯按掉,有点想笑,下一瞬又莫名感到有点心疼。
她肯定也怕黑,但又不想要麻烦别人,所以才会这样,一瞬间涌起的怜惜让他自己也觉得震惊。
杨安关完灯出来以后,没想到谢同还在,有点惊讶,走到他面前问道:“你是要再待一会,还是直接上去”
谢同有些许的不自在,摸了摸鼻子说“走吧,我只是怕你不知道院灯的开关在哪?”
两个人一起往上走,脚步声惊动了隔壁的狗,又开始不停歇的狂吠,吵人的很。
谢同跟在她身后,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很怕黑啊”
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杨安愣住,轻声回他“有一点儿”
谢同举着手机上的闪光灯往她前面照,好奇地问她“那你以前害怕的时候会怎么办”
以前吗?好像人的生活变好以后,很少会愿意去回想过去不开心的事。
她其实从小就很胆小,什么都害怕。任何可以让她产生联想的东西都会把这些恐惧加深。
以前舅妈家在村里住,房子是外公外婆在他们结婚时盖的,结构特别不合理,夏天闷热,冬天又容易往里跑风。
全是老式的平房,厕所还在院子外面,离猪窝就隔着一个挡板,一进去听到的就是猪的哼哼声,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恐怖。
表哥们胆子大,整天出去疯跑,玩到天黑才回家,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上厕所完全不需要人来陪。
可她不行,只要天一黑,她就不敢出去,除了外婆她并不敢要求别人陪着她。
一旦开口跟舅妈说这些,说不定要被笑话成什么样,到最后闹得人尽皆知,虽然知道大人只是在开玩笑,但是她的自尊心不需要自己被调笑奚落。
可外婆他们因为要在地里干活,回来就已经很晚,即便到了家也总是忙着做饭,干别的活计,她只能逮着空让外婆陪她去。
可也不能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一旦外婆催促,她就得立马起身。
这种焦急感,害怕被人等待的恐慌,从那时就一直横亘在她心里,等她上了学交了朋友后变得更加强烈。
小时候女孩子们上厕所都喜欢结伴去,课间休息时间短,只有十分钟,排完队就剩不了多少。
一旦上课铃响那些同学便会催她,她的心就会猛地一颤,着急的不行,到了后来也就不再让别人等。
那时候的小孩都爱计较,谁等的时间长,谁平时墨迹,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小称。
因为这个她还意外的收获了好多意想不到的友谊,大抵是由于她从不计较这些,既愿意等别人还从不催促,一旦时间来不及,还会让别人先走。
别人以为她是脾气好,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因为她受够了这种随时被催赶的恐慌。
后来小学离开舅妈家,跑到城里寄宿在大姨那边,当时还是租的房子,都是快要拆迁的旧房子。
虽然有很多空余的房间,但因为太旧,租的人越来越少,放的时间久了后,木头也开始沤烂,到后面屋顶直接塌了下来,完全住不了人。
最后整个大院也只住了大姨一家,厕所在最里面,是那种露天的蹲坑,隔着一个院墙,后面是一个早就荒废的院子。
白天里并不太敢细看,到了晚上,在树叶的衬托下,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每次去上厕所,都好像做好了赴死的决心,脑海演练了上百遍。要是有鬼该怎么办?
常常一到晚上就不太敢喝水,尽量憋着不去上厕所,实在忍不住就在心里给自己加油,一鼓作气走进去。
上完厕所,常常是裤子都还没完全拽起来,抽绳也没有系好,就赶紧往回跑,但又不能跑的速度太快,蹦哒的那种,让人听出来你害怕。
快跑到门口时就要放慢脚步,拽好裤子,装作坦然的样子,不敢表现出自己的害怕,也不好意思麻烦大姨。
尽管很害怕,但就是那样的房子也住了两三年,无数次克服恐惧,又无数次害怕。
虽然现在她已经长这么大了,但好像还是没有什么长进,即便能做到,但还是会恐惧。
回想起这些,她好像又回到过去那个因为害怕不敢回头拼命忍着眼泪的自己。
上了楼梯,杨安把闪光灯熄灭,故作轻松地回答:“忍着啊,反正也没什么办法”
谢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好像说不出口,想要共情,可自己却并没有这样的经历,只剩下沉默。
就算是小时候回奶奶家,村里比不上城里,有那么方便的厕所,但是因为爸爸孝顺,奶奶家是村里最早修好的小洋房,厕所里也通着电很不错。
即使自己是个男孩,但向来都是奶奶惯,爷爷宠。被他们看着上厕所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到后来还是因为长大了,有了自尊心,才不需要大人陪着上厕所。
谢同又问:“那你害怕,怎么不跟你妈妈讲?”
杨安轻笑一声回答:“想告诉她的时候,她不在身边,等她回来好像也没有再讲的意义。而且她要是走了的话,我还是要一个人去的。”
明明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但好像这才是他第一次真正了解到她的过去。
杨安也有点奇怪,那些从来没跟别人提起,甚至连妈妈都三箴其囗的话,就这样在他面前自然而然地说出来。
谢同把门打开,对她说道:“以后晚上要是害怕的就告诉我,我陪你出来”
惊讶于他的细心,又被他的话感动,杨安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好。
到了房间,互相道了声晚安,两个人各自回到床上。
可能是陌生的场所,让她有点失眠,她躺在床上瞪大眼睛,却不敢翻来翻去,怕吵醒谢同。
拿起手机乱翻一通,没想到周明启居然更新了朋友圈,从来没见过他发动态,这让她有点好奇。
点进去一看,原来他去滑雪了,前几张都是雪景,后面是他和王思璇的合照。
两个人穿着滑雪服在雪地里比心,还有一张公主抱,带着滑雪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恋人间的甜蜜却一览无遗。
她把这几张图片点开放大又缩小,像是变态一样在暗中窥伺他们,眼角一凉,枕巾被打湿,她放下手机,捂住自己嘴巴。
多么般配的一对神仙眷侣,可她为什么不能做到放下贪念。
小龙女永远只会是是杨过的“龙儿”,尹志平、公孙止、丘处机武功再怎么高强都不值得一提。
而杨过也只能是小龙女的“过儿”再温柔的程英,再善良的绿萼,再古灵精怪的郭襄都入不了他的眼。
她用手指揩掉不受控制的眼泪,逼着自己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