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怀吟在躲避、逃离。
躲避逃离那些快要了他命的习题也躲避逃离徐西淮。
五月是顶顶好的春天,他却好像要腐烂掉了。
物理选做题常用的pV等于NRt,他明明知道思路却还是会写不对,老师说一个得两分,两个得四分,三个得五分,错一个能扣三分。
有时候他甚至只能得一分。
磁场的题目下不了手,电场的题只会第一小问,化学那些工艺流程填空错的比对的还要多;生物背了知识点但是有些填空就是写不对。
他快要从二轮一张一张的试卷里死过去。
简单的能上六百,但是难的就会考得很差,只要有一点创新他甚至连题干都要读两遍才能看懂。
很无能为力。
“你仔细听,听我讲。”
这是徐西淮说过无数遍的话,庄怀吟实在不想听了。
他耽误不起自己的时间,更耽误不起徐西淮的时间。
很多这种时刻他只觉得,不要想徐西淮在自己的未来里,还是想想不要影响他的未来吧。
他们的轨迹如此清晰,相较甚远。
“不要了。”
其实很多次都是庄怀吟在思考,很久很久看着一个地方,笔没有动过。
徐西淮发现了,于是接过他笔给他讲。
庄怀吟会拒绝,不断拒绝。
后来甚至愈演愈烈到徐西淮主动问他也不说话。
“西淮你不要和我说话了,我不想说话,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徐西淮轻缓地开口:“有问题我们就解决。”
庄怀吟说,不想解决,解决不了。
那个晚自习谁也没说话,徐西淮唯一会的安慰是拥抱,在教室里没机会,在屏安路庄怀吟甚至挣扎着不让——
其实很多天他都会自己先走,徐西淮拉不住,因为他自顾自地,怎样都不回头。
他们很像在台阶上无声地对峙。
“现在我和你说话你也觉得烦么?”
庄怀吟那样抬头看着。
“抱也不让抱了么?”
他还是那样看着。
“回家你打开智能机,不会的看我发的消息吧。琼宝,你不要这样憋着,能解决我们一起解决。”
后来他摸摸庄怀吟的头:“我讨厌你什么也不说。”
后来他的语气像在叹着气,无奈又心疼:“我感觉我越来越抓不住你了。”
他们说过很多话,很多话都一语成谶。
这句话亦是。
徐西淮就那样走了,也许是生气了,可庄怀吟只站着,也不追。
他感觉自己半辈子没打开智能机了,庄景山不敢找来,因为他说得太过决绝,来了真的得疯掉。
打开手机来是满屏的信息,全来自庄景山。
他已经疯掉了。
【爸:怀吟爸爸对不起你。】
【爸:爸爸想着晓欣阿姨怀孕了,到时候你有弟弟妹妹也不会孤单,爸爸不会偏向另外一个孩子。】
【爸:我不敢去你那里,但是你千万不要被这个影响,爸爸依旧爱你。】
也许是知道庄怀吟没打开智能机,后来就是陆陆续续地发了。
【爸:你说的那个事我尝试着理解,但是你得给我时间。】
【爸:爸爸试着理解你,你能不能不要太过绝对地否认没有出生的宝宝。】
之后是百日誓师大会的时候。
【爸:罗阿姨发了你们学校的视频给我,一百天,爸爸为你加油。】
之后是成人礼的时候。
【爸:其实我去见了你,但是你见到我肯定得大闹一场了,花你就收着吧。】
【爸:我看到了你旁边的男生,那是你喜欢的男生吗?还上去演讲了,或许某一天我能够理解,但肯定不是现在。怀吟,你才多小啊。】
【爸:你们教学楼一楼贴着排名,我找到你了,不要有压力,未来我会给你兜着,我们不怕,爸爸不会安慰,但量力而行就好,问心无愧就好。】
最后一句是前一天发的。
【爸:真的就这样在高考前都见不到了吗?】
【爸:爸爸祝你加油,只要量力而行就好,不要想太多了儿子。】
之后是窗口弹出的来自徐西淮的消息。
很多张照片,很多道习题,密密麻麻的步骤。
庄怀吟看着聊天框里不断往下落的一张一张的图片,那样怔怔快五六秒才眨了眨眼睛。
【病树:你再这样我把你删掉了。】
这要多长时间?这浪费了徐西淮多少时间?
【徐西淮:所以你要仔细看一看,不会的发语音打视频都行。】
【病树:大可不必徐西淮。】
【徐西淮:我们很不熟么?不要连名带姓喊我。】
【病树:我不需要。】
【徐西淮:那你状态为什么这样?我很难受,琼宝。】
【徐西淮:别把我晾着,琼宝。】
庄怀吟很久没发消息过去。
那边也没再催。
【病树:所以你别来烦我。】
徐西淮难得这么听他的话,真的再没有消息发过来。
很长一段时间。
再路灯也快要熄灭时徐西淮又发来一句。
【徐西淮:你下来。】
而那时候庄怀吟正看着他的手机屏幕,在一张又一张的图片上停留。
图片上有很多题目,有些他会,有些甚至不难,但是徐西淮怕他不知道,所以全发过来了。
会的他直接划过,不会的拿起草稿本来算。
划到最后一张时他再也划不动,就那样在那些文字上停留了很久。
很久很久之后又开始掉眼泪。
那些泪水依旧不自觉地落下,落到屏幕上依旧模糊字迹,不过是模糊徐西淮的字迹。
他好喜欢哭,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庄怀吟退出图片时看见的是徐西淮的三个字。
却再不能起来往前倾身从窗子往下面望等着自己的某人,也迈不出关着的卧室门了。
他坐在位子上依旧哭,那样轻声地啜泣,不让自己哭出来。
后来他开始打字。
【病树:我说了你再发,我就删掉你。】
那边很久没有消息,可是在徐西淮印象里,庄怀吟怎么可能删了他?
怎么会到这一步?过去的所有他都可以接受,不论是误会吵架还是某些伤人的话。
可是今天晚上的对话太伤人了,伤人到如果徐西淮再发一句过去,他真的感觉庄怀吟会把他删掉了。
【徐西淮:琼宝,我永远在。】
【徐西淮:你相信我。你不是相信我的吗?】
庄怀吟手捂着嘴巴,心脏一阵一阵地疼。
【徐西淮:下来,我想抱抱你。】
庄怀吟点进他徐西淮的头像,昵称依旧是“夏安”。
过去他曾无意间问过徐西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但是他立马变了脸色,仿佛触碰到某处内心。
他依旧不知道,到现在还是不知道。
你为什么叫“夏安”。
好像也很公平,因为他也没告诉徐西淮自己为什么叫“病树”。
病树前头,庄怀吟自嘲地笑了笑——
还真贴切。
春天不是已经来了么?春天都快走了啊。
他怎么感觉自己要枯死了呢。
怎么就这样在暗无天日的角落,腐烂了呢。
他在删除键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删了。
徐西淮发出的那句“再不下来我去敲门了”后面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他好像同样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这岔路口的风可真冷啊。
在庄怀吟终于恢复过来躺进被子里要睡觉时,智能机依旧关着放到抽屉里。
老人机放在床头当闹钟,什么声响也没有。
也许徐西淮知道,再发的话,那个“未知”联系人也不复存在了。
他好像还是在哭,泪水顺着脸颊流在枕头上。
庄怀吟看着天花板手抓着床单,心里是不知道对谁的苦苦哀求。
是老天,还是时间。
哀求里喊,撕心裂肺地喊:“五月快过去吧。六月也是。”
五月过快一点吧,六月也是。
怎么会想快一点呢。
过去了徐西淮就会不见了。
庄怀吟你怎么会想快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