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在日历里，节气是“大雪”，不要说如鹅毛大，更不要说洋洋洒洒地下，连要下雨的节奏都没有。
天空久违地出了太阳，但总是吹来冷风。
庄怀吟摔跤过了几天，手和脚都已经好的差不多，走路看不出异常。
“今天又要放假喽”齐冬越边走边说话。
两人放学有时一起，都在外面住，但是在路上碰到一起进来可不常见。这天在大门口一起遇到。
“半天假而已。”庄怀吟反驳他。
“庄怀吟，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半天呢，够我好好睡一觉了，以后可能连半天都没有了！”齐冬越说越有生气的腔调。
庄怀吟只觉得不可思议，“啊，以后周日也不放?”
“可能吧，你看现在外区，下午写一张理综文综试卷呢，哪还有时间放了？”
“冬越，你上次会考在职高怎么样啊？我们手机根本带不进去，但是好在题目不难。”
庄怀吟好奇，溪余的学校他只来过一中，当然，在会考之前。
“四中是不是很大?职高也大，食堂超——级好吃，虽然我不住寝但是我也吃过咱们食堂的，与职高真的比不了比不了，委屈西淮和秋来了。”
庄怀吟问他:“张秋来也住寝吗？”
齐冬越回:“嗯，我们都在职高考试。”
“嗯，你好像说过来着，我忘记了。”
“你在四中考试怎么样？四中食堂也好吃，怎么就咱学校不好吃?能不能把别学校的厨子给搬过来?”齐说玩笑话。
“一中食堂……也没有很难吃吧？”庄怀吟想起之前吃的拉面和酸梅水。
“啊？怀吟你是味觉失灵了吗？那个饭卖相就很不好啊。”
“呃……可能我吃的是面。”
还是白嫖来的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要钱的吃的更香。
齐冬越不着边际地问他:“你吃早餐了不？”
两人快要走到教室，但是时间还有点早。
庄怀吟说:“吃了，难道你没吃?”
齐冬越回:“当然吃了，我只是问一下你，我可难得来这么早，还吃了早饭，早上饿惯了，今天满当当的太舒服了，我也要当认真学习的好学生！你看教室一个人都……没有。”
他边说话边推门，说到最后齐冬越的声音慢了下去，因为教室里已经来了一些人。
“是我不配了，我卷不动，我是咸鱼我要躺着睡觉了。”齐冬越坐在位子上趴着。
“我劝你还是不要趴着，今天生物早自习，老刘可不是好说话的，等会儿没精神他保管给你两板栗。”庄怀吟隔着两桌子间隙转头说话。
“啊，老刘啊，那我不睡了。”他恹恹起来。
庄怀吟和齐冬越说完话之后就不说了，下课问徐西淮:“你下午干什么？像冬越一样睡觉吗？”
徐西淮不知道为什么庄怀吟这样问，他不好答。
徐西淮说:“应该不想睡。”
庄怀吟则说:“我蛮想睡的，现在，真不合时宜。”
庄怀吟强撑着一上午，最终也没倒下去，中途去厕所洗了个脸，徐西淮看得出来他脸色不是很好。
上一次这样还是昏暗灯光下放着电影，旁边人拉着自己袖子做了噩梦，但徐西淮寻思着，他也没睡着啊。
好在上课脸色恢复了正常，但是手上笔拿着不动，脑袋撑着很像在发呆，老师说什么他也不写。
徐西淮拿笔在他桌子上敲敲，他才堪堪回过神来。开始动笔，但是早已经不知道要写哪里了，书都翻页了。
徐西淮问他:怎么了？
徐西淮在自己草稿本上写字，纸条传过来。
庄怀吟在纸条上回:啊，走神了，现在好了。
徐西淮:还听的懂吗？已经翻页了。
庄怀吟画了个表情包:(?i _ i?)
徐西淮:没事，现在在新的一题，下课教你。
庄怀吟:下课放学了，我要去赶公交，晚上教我。
徐西淮问:去哪？
庄怀吟回答说:没哪，去玩呢。
徐西淮:坐几路?
庄怀吟:五路转三路。
徐西淮看到“五路转三路”时没有立马回，他转头看向庄怀吟，几缕碎发搭在眉骨上方，眼睛专注看着黑板，手上尽力跟着老师节奏。
徐西淮看了两秒，把草稿纸翻页，没有回他。
庄怀吟不愿意说，于是他没有再问去哪里。可是五路转三路，只能是去溪余墓地的方向。
三个月时间，第一次踏足，庄怀吟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唯一方向。
铃声未响而教室声音渐渐增大，放书拉书包声音好像要穿透老师耳膜，生怕老师没听到而拖堂。
班主任的课还挺好说话，课程已经讲完还有一两分钟，便直接说下课。
同学们背着书包往门口冲，老师“小点声，领导知道了我要挨骂的”还没说完教室已经没有了什么人，只好无奈扶额叹气“这些崽子……”
到达大门口时刚好敞开，公交站没什么人，等人多了五号车终于也到了，他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位置，下车后走两分钟便是墓地。
路上有婆婆卖花，庄怀吟买了一束黄色菊花，快要走近时听到有人说话，小到快要听不到声音，可能是距离有点远。
庄怀吟没有往前走，因为那是他爸爸的声音。
他探头往庄景山的方向看，只他一个人，穿的是黑色的衣服，墓碑前放着花。
“小琴，我来看你了，不知道小庄来没来，他要上学应该来不了，但我们都记着你。”
他的声音低沉，肃穆又凄婉。
“这边一切都好，小庄转了学，是我的原因，我找了一个新的人，小琴你不要怪我，我不会减少对小庄的爱，咱永远是一家人。只是……我总是亏欠他，想弥补给他一份母爱。我工作忙，好多时候顾及不到他。”
庄怀吟没听过他爸爸这样说话，庄景山说的不多，说完看着碑上的照片，静默一会儿，然后从另一边出去。
走了一会儿庄怀吟才往前走，他从没有这样沉重过，鞋子里上好像灌了铅，走得异常缓慢。
终于到碑前，新鲜的花不是在路上婆婆那买的，不知道在哪个店定制的。
庄怀吟把自己的花放在旁边，并排放在一起，眼前照片里人笑的明媚，冬日暖阳斜斜照过来，眼睛嘴巴与放花的人长得极像。
“我也……很好。”
眼前视线模糊，庄怀吟用衣服袖子口擦擦，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我只是来看看你，想说的话会寄给你，我转学了但是交到了新的朋友，老师同学都很好，住的地方也很好。”他声音没有起伏。
说完这些话他久久没有开口，只是看着，看那张照片，最终有什么想说出口，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起身后脑袋眩晕了几秒，直到站稳才从另一边出去。
依旧是公交车，坐到学校门口，时候不早快要到吃饭的时间，他吃完饭便又赶着去学校上晚自习。
上完晚自习回到家，快要十一点，路灯依旧亮着光，不会由于是冬天不是夏天而变得更暗。
庄怀吟洗完澡下楼，岔路口旁只有一盏灯，昏暗的角落照不到多少光。
他蹲下，把手上的本子纸撕了几页，相互揉成一团，将打火机点亮，纸张顺着火焰燃烧。
微缈的火光在黑暗中发亮，快要殆尽庄怀吟又开始撕本子纸，密密麻麻的字眼逐渐模糊不清，变成黑色、变成灰烬……
如此橙黄，如此突兀，那没有掉下擦在袖子口的泪水，和终于掉下落在灰烬里的温热眼泪，通通都被火焰蒸发，飘向天空。
“小庄在这儿啊。”
有一双手猝不及防地放在自己的背上，他被圈在一个拥抱里，还来不及掉下的眼泪擦在罗素盈的衣服上。
“阿姨……”他声音带着鼻音，夹杂委屈和柔软。
罗素盈心疼地不行，手圈着他更加紧，不停摸着庄怀吟的脑袋。
“小庄要不要吃饺子啊，三三饿了阿姨起来煮。”
罗素盈说话柔软，天底下，只有妈妈才会是这样的语气。
“好啊，我要吃。”
火焰逐渐熄灭，本子纸全部变成灰烬，庄怀吟回到家。
“小庄哥哥吃饺子，妈妈做的。”三三嘴巴里还有一个，鼓鼓的。
“谢谢三三，谢谢阿姨，我不客气啦。”
吃完饺子刷完牙，庄怀吟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也不闭眼，零散回忆这一天，这普通却又有点特别的一天。
去的路程里，从刚刚上车的满满当当一车人，到五路公交站的尽头下了快三分之二，之后又过了好几站。
人们稀稀疏疏地下，一直到三号公交站的尽头。
终点站到了，他站起来在偌大的空间里看，只剩他一个人。
回的路程里，他在冷风中站了许久，三号公交站的尽头只有自己。
他依旧找了最后排靠窗位置，望着窗外，来往车辆不断经过。
终点站的前一站，他看见熟悉的人手里拿着东西，在后排窗玻璃望一望，望到了自己睁大的眼睛、震惊的脸庞，然后走前门上了车。
他问徐西淮为什么在这，他的同桌回答说大公无私相互学习共同进步，来书店买卷子顺便给自己也买了一套。
从手里拿出一套放在自己手上，还说每周一张要检查。靠窗的某人没经过脑子说出口:“你想要了我的命吗。”
说完接着又自己忏悔，我要好好地活。自己口中喃喃，不知道旁边人听没听到。
人们稀稀疏疏地上，公交车人越来越多，他一路说了好多话，没有提到妈妈和每年的今天，只说一路走过来自己的生活。
蝶蝶不休说了许多，说到睡意开始袭来，头不自主往徐西淮肩膀上靠。
他手里抓着卷子，直到把所有重量都压在旁边人肩膀上，卷子也落在旁边人手上。
到了的时候徐西淮在他胳膊上轻轻拍拍，两人在门口分开，徐西淮进学校，庄怀吟去玉山苑。
庄怀吟说:“今天谢谢你。”
徐西淮说:“没事，你以后可以不要说。”
庄怀吟问:“为什么，我说了好多次吗？”
徐西淮逗他:“是啊，你说了好多次。”
庄怀吟坚决:“还是要说的，超级无敌感谢你，谢谢你陪我一路，我好同桌给的卷子我会做的，你放心。”他比一个“oK”手势。
徐西淮回:“嗯，你回去吧，想聊天用智能机，今天不会没收。”
庄怀吟笑着回，边说边挥手:“知道啦。”
他没有直接回玉山苑。屏安路旁放了一张长椅，庄怀吟坐在长椅上，看了许久许久。
这天过得比他预想的要快，那些压抑的情感也没有像往常的今日一样冲入自己的脑海，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不觉得悲伤也没有欢喜，内心只有处之淡然的平静。
这天黄昏刮了一阵好大的风，大到屏安路两旁本就摇摇欲坠的银杏叶终于全部落下，无数的蝴蝶飘舞在天空，有些往左斡旋，有些不知道飞到哪片角落。
他发觉这条路突然之间就空旷了许多，旁逸斜出的枝干不再随微风摇摆，人们仰头望天空，湛蓝依稀可见，只剩下几片飞舞的叶子迟迟不肯落下，不知道要落在哪个方向。
也许不会落下，会飞向很高很高的天空，到达天堂，飞到妈妈手上，寄一份来自人间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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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尽量写了好多话，想着你可以多看一会儿，今天终于可以全部寄给你。
喜怒哀乐都有，我把我的情绪都告诉你，快乐与难过都是在所难免的事。
欢喜和悲伤，我都告诉你，欢喜要为我欢喜，悲伤也要为我欢喜。
爸爸找到了新的人但是依旧没有忘记你，而我，妈妈，你知道吗，我今天好像被人托住了，我慢慢地体会关切、感受爱。
我在公交车上说了一路，好长一段路程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在角落里点燃本子纸，眼泪落在拥抱我的人怀里。
我在车上小声忏悔，我会好好地活。
我感到无比幸福，我听你的话。你要相信我，不要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