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那天,许天来结束了封闭训练,搬了一麻袋米来问夏。
莫爱看他晒得跟个煤球一样,捧着雪白的大米,跟个老农似的,说:“老师,这个米好吃,你尝尝。”
莫爱:“……你去哪儿训练了?大冬天的,种地去了?”
训练地点不能说,许天来只能笑笑,露出一口白牙。
程景行对他这副颇有男人味的样子挺满意,挠着他钢针般的头发,说:“吃了饭再回学校。”
许天来扒落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我现在可打得过你。”
程景行嘶地一声,用臂弯捆住他脖子,让他把头低下来,“打得过我,只能窝里横,有本事打赢天天揍你的那个。”
许天来放弃反抗,“……”
晚饭莫爱用了许天来带来的大米,果然香糯,不用菜,光吃米饭也能吃下一碗。
许天来吃饭稍微规矩些了,不像以前如疯狗扑食,虽然依然很凶,但不会掉饭粒在桌面上了。
“我给迦风也寄了点米过去,”许天来一边扒饭一边说,“他去学厨师了。”
莫爱惊喜,“真的吗?他去哪个学校了?”
“昆城的一个烹饪学校,”许天来说,“跟他弟弟迦南的中学很近,他经常把练习做的糕点,拿去给他弟,他弟都不要。”
莫爱哈哈笑,往许天来碗里夹水煮牛肉片,“迦南我都好久没见了。”
许天来放下碗筷,翻出手机,“我有照片,给你看,他还是那样,小萝卜头……”
莫爱拿起碗筷,坐到许天来那一边。
身边人一走,程景行挑了挑眉,感觉自己像个外人,突然后悔不该留这小子吃饭。
“迦南旁边是琴荷吗?她长好高了。”
“琴荷考上美院了。”
“真的吗?她以前就喜欢画画,你还记得讲台上不见了的那盒彩色粉笔吗?一定是她拿的,我去家访的时候,看她房间都是粉笔画。”
“……是我拿给她。”
“你……”
莫爱捧着许天来的手机,一张一张往后刷,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程景行默然叹了口气,把她的汤碗也推了过去。
睡觉前,莫爱在浴室里,对着镜子挤着牙膏,对门外的程景行说:“去南岛我们要坐十五个小时飞机,那边热,我们带夏装就可以,行李少一些。如果去北欧,路上时间短一点,也短不了多少,那边冷,你厚羽绒衣放哪儿了?在景园吗?”
程景行坐在书桌旁,在电脑上正看机票信息,还没回话,只听着浴室里面的刷牙声,然后是咕噜咕噜漱口。
哗啦吐掉水,莫爱继续说:“我还是想去暖和点的地方,不用带那么多东西……景行,好不好?”
程景行轻点鼠标,道:“我们去柏崖吧。”
浴室静了一秒,然后是乒铃乓啷牙刷丢进玻璃杯的声音,莫爱推门出来,嘴角还有白色的牙膏沫,身上浅黄色的睡裙浮纱上沾了点水。
她眼神愣愣地望过去,“你说什么?”
程景行看向她说:“我们去柏崖怎么样?”
莫爱顿时笑了,朝他跑过去,把他的皮质转椅拉远,坐到他腿上,仔细看他眼睛,“你真愿意跟我去柏崖?”
程景行用指腹把她嘴角的牙膏沫抹去,“去柏崖,就这么开心?”
“开心!”莫爱眼睛闪出熠熠的光,“我想带你去好多好多地方。”
程景行无语地笑笑,“好,我跟你走,莫老师。”
莫爱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脖颈,“景行……”
程景行心里如灌了蜜,感觉到脖颈有些湿热,再次用力把她抱紧。
“傻姑娘,哭什么。”
“你太好了,你怎么这么好……”
———
元旦当天,莫爱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她要先去叶沁沁的租屋换伴娘服,处理妆发。这一天伴娘的工作可不少。
接亲堵门,藏婚鞋,要红包,组织拍照,迎来送往,运送婚戒,她一天都得跟在叶沁沁身边保驾护航。
出门换鞋的时候,程景行打着哈欠下来了,手上拿了一件她的白色羽绒衣,说:“别穿大衣了,今天冷,你等会要换裙子,穿厚一点。”
莫爱把外套大衣脱了,换上他手里的羽绒衣,抱了抱他,“你再睡一会儿。”
程景行把脸埋进她肩窝里,“伴娘不用喝酒吧,要不要去接你?”
莫爱道:“应该不用,挡酒是伴郎的事,我自己回来,你在南苑多待一会儿。”
程景行把那句“你不去,我妈才不乐意我多待”给咽了回去,改说:“你早点回来,我们一起跨年。”
莫爱松开他,吻他的唇,甜甜地说:“好。”
一天的兵荒马乱,莫爱实实在在体会到了婚礼不同于其他活动的可怕之处,尤其对于新娘来说。
一天要换三次礼服,妆发也要改三次,笑到脸颊僵硬,对说不上名字的人还要硬装热情。
叶沁沁是有些脾气的,虽然在会务主管的位子上做了多年,但做到人情练达还差了不少火候。
她对付得了难缠的客户,却伺候不了冷着脸的公婆。
叶沁沁是外乡人,张逸然是海城本地人。
虽说两家家境差不多,但到底是本地人有些优越感,而且叶沁沁年龄较大。
张逸然父母对叶沁沁这个外乡儿媳妇,颇有微词。
敬茶时,两老没什么表情。
张逸然扑通一声跪下了,叶沁沁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真的一点都跪不下去。
家庭矛盾一触即发,旁边一圈三姑六婆都在笑嘻嘻地劝叶沁沁赶紧跪下奉茶。
叶沁沁大红色的美甲掐着秀禾服的衣角,愣是半天都没反应,旁边的张逸然满头冷汗,伸手扯扯叶沁沁裙边。
莫爱见了,上去一把将张逸然从地上拉了起来,笑着,眼睛盯死他,说:“新娘裙子太紧,跪不下来,新郎扶着她,直接奉茶吧。”
什么茶非得跪着端,莫爱最看不惯为讨父母开心,委屈自己老婆的男人。
张逸然马上悔悟过来,扶着叶沁沁的胳膊,鞠了个躬,自己奉上茶。
两老气得吹胡子瞪眼,莫爱当没看到,从张逸然手里接过叶沁沁,急急往屋外走。
“小爱……”
叶沁沁眼泪要掉下来,长长的睫毛刚黏上去的,又得再补一遍胶。
“没事,反正又不跟他们过,张逸然自己有房子,他听你的就行,别管那些人。”莫爱用纸巾帮她沾掉眼角的泪。
叶沁沁点点头,说:“都说女人婚前是女神,婚后变下人,你说我是不是不该结这个婚?他要是对我不好怎么办?”
张逸然追了叶沁沁很久,这是环球同事都知道的事。
感情有时会遵循一种守恒的规则,婚前你追我,婚后我粘你,主打就是“出来混,谁都别放过谁。”
莫爱惊讶叶沁沁这么清醒的女孩子也会婚前恐惧,不过她也不觉得该劝她一定认死理,便说:“不怎么办,男人不好就换!”
叶沁沁吃惊一愣,又很快大笑出声。
也对,结了还能离,这世道,能捆住人的只有自己打不开的格局。
莫爱说得大声,旁边正准备过来找她加微信的伴郎,吓得虎躯一震,灰溜溜上了车。
婚礼晚宴都还算顺利,莫爱见到了很多以前环球的同事,说好的不喝酒,遇到空慧,还是忍不住与她多喝了几杯。
空慧说:“你看上去挺好的,比以前有活力。”
莫爱笑笑,“谢谢,我现在很开心。”
空慧晃了晃杯子里的透明液体,“梁小姐前两天联系我了,她说她以后会专注做慈善基金,问我想不想和她一起。”
莫爱记得以梁沐沐的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叫沐林慈善基金会,就是这个基金会资助过柏崖的学生。
“挺适合她的,”莫爱与空慧碰了个杯,将酒液一饮而尽,“你会去吗?”
空慧淡淡地笑说:“本来是想拒绝的,看到你选了自己想做的事,变得那么开心,我有些动摇了。”
莫爱给她和自己都倒上酒,说:“就再让你动摇一点吧,来!”
她们“动摇”的结果就是,叶沁沁穿着大红色的敬酒服,在环球大厅的会客沙发上抱着莫爱,给程景行打电话。
“不好意思,程董,莫爱她……她喝多了。”叶沁沁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她是一杯酒都没给莫爱递过,奈何她与空慧喝得过了头,歪在桌上了。
程景行正在问夏点香烛,听到消息,脑中一炸,忙吹灭所有香烛,拿上车钥匙,往环球去。
冬夜里柔和的风也带着湿冷的凌冽。
程景行把车临时停在贵宾车道上,下车去门厅接莫爱。
“她看到以前的同事太高兴了,多喝了两杯。”叶沁沁把莫爱软若无骨的身子往程景行身上挂。
许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莫爱眯了眯眼,酡红的双颊往他肩膀蹭,举起手中的白色捧花说:“景行,我抢到捧花了。”
程景行:“……”
叶沁沁再三确认莫爱的情况,还算是能知道自己抱着谁。
她和陈逸然同程景行道了谢,回新房去了。
程景行手背摸了摸莫爱脸颊,有点烫,酒劲没过去。
她身上的浅蓝色及踝纱裙还没换,光着脚蹬着细高跟,白皙的脚踝已冻成粉红。
“什么天气,还光脚穿鞋。”程景行把闪着钻的高跟鞋从她脚上拔下来,后跟的水泡已被磨破。
莫爱感觉有些刺痛说:“鞋不光脚穿,不好看。”
程景行没好气,把她的脚放进自己大衣腹部位置,捂了捂,“那你脚还要不要。”
莫爱屈着腿,感到脚下传来暖意,脚掌碰到密实紧绷的布料。
她拉过他大衣的衣领,偏着脑袋,往里看。
白衬衣,三件套黑西服。
“你回南苑吃饭,这么隆重的?”莫爱跟个醉鬼一样,撑不住自己脑袋,往他怀里撞过去。
程景行没了脾气,不想跟她一般见识,把她的腿放出来,单手拎起她的高跟鞋,拦腰将人抱起,“回去跟你算账。”
车上,莫爱躺在副驾,把捧花往后座一放,眼神粘稠地看着程景行。
她刚还看漏了,他今天不止西服笔挺,碎发也像刚修剪过,有发蜡定型的痕迹。
侧脸硬朗的线条在冷白灯光下,非常性感,她歪过半边身子,可恨安全带绑得她不能再往前。
“干什么?”
“我要看我男朋友。”
程景行飞速瞥过来一眼,“你不正看着吗?”
莫爱笑:“要看清楚,你今天好帅~~”
要是平时,程景行铁定要为这声迷妹一样的夸赞高兴许久,而现在,他只想狠狠咬她一口。
“我知道你的秘密!”莫爱突然说,迷离的眼里全是销魂的醉意。
程景行顿时一惊,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问:“你都知道了?”
莫爱转过头说:“嗯,你瞒着我干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程景行又转头掠过来一眼,舌头有些打结,“这种事情直接说,显得我不重视,你知道也……也得正式一点……”
“我知道你重视我,所以才不告诉我的,你不说,我也就装不知道了。”莫爱喃喃地说,声音越来越小。
程景行莫名紧张起来,敢情这两天他装得这么辛苦都是白费。
莫爱突然又想通了似的,说:“但是,这事都过去了,我知道又能怎样,不会怎样的。”
程景行傻了,“什么过去了,我……我们还没开始呢,过去什么过去。”
莫爱迷惑地横过来一眼,盯着他说:“怎么没过去,我一岁前被莫如梅丢到福利院,我都没有记忆,也没有痛苦,现在就算知道了,也只当是过去的事了,不是吗?”
程景行想砸方向盘,“你说你知道的,是这事?”
莫爱点头,说:“你以为我说什么?你还有事瞒着我?”
程景行:“……曲少言告诉你的?”
莫爱道:“亲子鉴定那天,他送……送我回来的路上告诉我的。”
程景行冷哼一声:“他对别人可没这么多话。”
莫爱抓住他大衣一角,说:“我的名字是福利院的志愿者随便取的,所以,你不喜欢叫我名字,对不对?”
程景行心思根本不在这件事上,还是勉强自己嗯了一声。
“其实也没什么,爱是个好字,起码还是别人的祝福。”
“宝。”
“嗯?”
“以后,你多祝福我们吧。”
“啊?我们?”
莫爱不解地看着他,他不再多作解释。
当晚零点到来时,莫爱已沉沉睡去。
程景行决定再也不相信她的酒量。
远处城市的灯光秀绚烂夺目,室内一片静谧,槐花香味萦绕。
程景行俯下身,在莫爱嘴唇印一个吻,轻声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