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51
隔天早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弥月很早就醒来了。看了下时间，才六点多。
伦敦的清晨笼罩着一股雾气，雾蒙蒙的，远处的运河和塔楼笼罩在雾里看不分明。
脑子还沉浸在睡意里，没有怎么缓过来，弥月掀开被子坐了一会儿，昨天晚上的记忆慢慢浮现出来。
虽然到现在依然感觉有些不真实。
但，弥月几乎已经确定，谢不琢是来真的——他也不像是那种会随口说喜欢的人。
她是怎么回应的来着……
电光火石间，弥月一个激灵，连忙翻出手机。
“…………”
幸好。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谢不琢说的晚安上，她并没有拨出电话，再在电话中说一番倾情告白。
那么果然是做梦吧。
弥月悠悠吐出一口气，感觉这个梦着实有点太离谱了一些。大概是入睡之前满脑子被谢不琢突如其来的表白占据了，导致她做梦也梦到了相关。
而且，在梦里的行为都很不合逻辑。
时间早得过分，可弥月已经睡不着，想了想，干脆轻手轻脚起床洗漱。
她轻装简行，从柜子上拿下相机，准备装入包中，视线掠过另一边，却停滞了下。
谢不琢送的那台古董相机还放在那里。黑白的配色十分高级，光是放在那儿就像是一段旧时光。
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谢不琢给她时的情景。
仔细一想，她真的太迟钝了。因为谢梨对她如此热情，总是事事积极，导致她潜意识中，以为“乐于助人”是谢家骨子里的传统，而忽略了从学生时代起，谢不琢完全就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弥月收回视线，而后打开卧室门，放轻脚步一路出去。
她会开车，而且车技还不错，从前和闻琛出去应酬的时候，偶尔两人不想麻烦司机多跑一趟，便是她开。弥月车技不错，开得很稳当。
她也有谢不琢这一台车的钥匙。是从套房的玄关柜上拿的。谢不琢说过她可以用。
弥月没有麻烦泊车小弟，而是自己去将车开了出来。
昨天谢不琢带她去的地方风景实在好，她有点儿念念不忘，正巧睡不着，不如就过去多拍几张照片。
车子沿着街道一路远离市中心，弥月记得大致的地址，凭着记忆开过去，果然到达了目的地。
只是，大概是天太早，没有昨天那么多的水鸟，河边也没有垂钓的老人。
弥月下车，呵了一口冷气，看见雾气弥漫过眼睛，又弥漫过眼前的河水、山野，不由笑了笑。
她举起相机，对着眼前的景色，“咔咔”按下快门。
很难描述摄影带给她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弥月记得小时候，自己也很是纳闷不解，外公成天拿着个相机东拍拍，西拍拍，有什么好拍的，而且拍的都是风景。
除了外婆之外，外公不拍其他人，连弥月也没有令他举起过相机。
哦，不对。
有一次。
好像是邻居家来了个孱弱瘦小的男孩子，弥月和他玩儿得挺好，两个人留下过那么一张合影——说是合影，其实是在外公拍海边风景照时候意外入境的。
弥月如今已经记不起来那个人是谁。却记得那种童年无忧无虑的感觉。
眼下好像令她重新找到了这种感觉。对着山野，远离世事纷扰，眼前所见的是那么朴实、纯粹，弥月眼睫一动，轻轻摁下快门。
摁下快门的那一瞬间，心中有一个感觉——对味了。
外行看摄影作品，评不出什么所以然，基本就靠直觉，觉得它拍得好或者拍得不好，而作为摄影师的弥月，却有着更为鲜明的知觉。她连忙调出照片，果然，和她方才惊鸿一瞥时的样子相差无几。
灰蒙蒙的清晨天，远处的松林好像还覆盖着白霜，又像是初生的日光，因为太娇嫩太娇嫩，还来不及绽放出金灿灿的颜色，显得白生生、冷冰冰的。河水上也弥漫着雾气，整个色调灰蒙蒙的却不显得脏，光是看着，好像就能吸入一口凛冽的寒冷空气，直至将五脏六腑洗干净、洗透彻。
时隔好多个月，弥月的朋友圈再度更新。
就是这样一张照片。
不知道她还有摄影这一项爱好，下边人纷纷评论，好有感觉，甚至问她是哪个名家的作品。
还有她大学时代的师姐，毕业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不过念书那会儿关系挺好。师姐和她也在同一个摄影社团中。
这次师姐评论：【哇塞！小弥月终于想起来自己还会摄影了！】
弥月不禁莞尔。
经由这句话的启发，她点进自己的朋友圈，才发现，这些年来自己很少分享生活动态，朋友圈发得少，要有也是和闻氏集团有关。
她看了一会儿，指尖挪动，移到右上角三个点，选择了删除。
一组照片从屏幕中清空，下一组自动跳了出来。弥月就这样一组接一组地删掉。
最后一张，是个男人的侧影。
那会儿，两个人刚在一起没有多久，一次约会结束，踏着月色回来。闻琛刚好在接电话。大概是讲到重要的事，他的脚步停下来。弥月也跟着等，无所事事地东看西看。
旁人打电话时，不凑太近是一种基本礼貌，弥月隔得远远的，就忽然发现，眼前的一幕分外好看。男人容貌清隽端庄，微微侧身讲着电话，他脸上很少有嬉笑的神情，而是像水一样，流畅稳重，好像能令人的心情也跟着安静下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弥月已经举起手机，拍了一张。
她手机是静音状态，闻琛没发现，不过弥月还是被自己吓了一跳，感觉这样貌似不太礼貌。那时候刚交往，并不明白哪件事会踩及对方的“雷区”。
于是等电话结束，告诉他，自己刚才有偷拍一张。
闻琛朝她的手机上看了眼，眉宇微微舒展，带着笑意说：“拍得很好啊。”
“那我能发朋友圈吗？”弥月忍着扑通扑通的心跳问。
那时两人刚刚稳定交往，多年夙愿得偿，也是她后来的日子中鲜少的完全恋爱脑时刻。就想将它记录下来。或者说，人总是这样，想要给喜欢的东西打上烙印。
闻琛笑笑，说：“好。”
这是两人微信中，唯一的一条似乎能与“秀恩爱”挂钩的，即便弥月只是发了这样一张照片，什么文字也没有搭配。
后来，弥月的朋友圈中再也没出现过闻琛的照片。有的，也只是转发集团公众号的文章，里边会提到闻琛，也有西装革履的他的照片，她都会一张张保存下来。
弥月本身也不是喜欢高调的人，所以，朋友圈里有这样一张照片，她觉得够了。
分手之后，弥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点进自己的朋友圈主页，也就忽略了，这不合时宜的一张。
她手指移动过去，点了三个点，正打算要删除。
下一秒，手机页面上方却无声地滑来一则电话通知。
备注是“谢不琢”。
那一瞬间，心口像是被什么丝线拉了下，弥月居然有点儿紧张，接听之后，轻轻“喂 ”了一声。
“你在昨天的桥上？”透过电话，谢不琢的声线有点沾染沙哑，像是困意还没小三。
“嗯，你醒了吗？”弥月问。
谢不琢笑了声，拖长音调，“不然现在是在梦游吗？”
“……”弥月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问了句废话，脸色不由有点儿起烧。
“冷不冷？”顿了下，谢不琢问。
“不冷。”弥月低头将一只手插进口袋里，“我穿了羽绒服。袋子里还放了一只暖宝宝。”
准备倒是挺周全。
谢不琢笑了下，打开门迈开长腿出去，“那在那儿等我。”
弥月原本打算再拍一会儿照片，结果，被谢不琢一句“在那儿等我”给搅得莫名有点心神不宁。
明明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在这个桥上独处，却总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似的。
她摇摇脑袋，想把这个想法晃出去，却没什么效果，导致后来拍得照片都不太如人意。
过了几十分钟，一辆的士停在了桥边，弥月听到车声回头去看，心里已经隐约有某种预感，一看，果然是谢不琢。男人穿了一件羽绒服，黑色的短款，这种版型设计特别考验身材，搞不好就会穿成“五五开”，穿在谢不琢身上却很合适，一双长腿笔直修长，他手抄在兜里，额前刘海有一点儿潦草，像是沾过水，但潦草得很好看，恰到好处地凌乱着又没遮住眉眼。
弥月停下拍摄的动作，转头看着他，一直到他走过来。
“大清早跑出来，就为了拍照片？”谢不琢手抄在兜里，转头朝水面上看了看，似乎在研究这儿哪门子风景这么好，值得她专门跑一趟。
弥月点点头，“原本也没想的，但是睡不着。”
是如实的一句解释，谁知，谢不琢却往栏杆上随意靠了下，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身上价格高昂的衣服，挑了挑眉，“不应该是我睡不着吗？”
“…………”
不知道是伦敦冬日的清晨太冷，还是某人的温度太冷，这话说出口，竟然给人一丝凉飕飕的感觉。
弥月下意识问，“你为什么睡不着？”
“你为什么不回我晚安？”谢不琢反问。
“……”
原来是在记这个仇吗。
弥月有点好笑，认真解释，“我昨天晚上去洗澡了，弄完很晚，感觉你可能睡了，就没有回复。”
谢不琢听了，神色没有半分缓和，换了个姿势抄兜站着，低头看她，看了一会儿，又认输似的举了下手，“算了。”
“嗯？”弥月没有明白。
谢不琢幽幽叹了口气，仰头看天，“谁让我喜欢你呢，我先表白，我先输。”
“……”
男人仰着头，眼神好像还有一点缥缈，像是在认真的发愁，举手投足间满满的少年气。而且，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一个小可怜。
还是初见时那个bking气质满满、慵懒又冷淡的男人吗。
弥月忍俊不禁，忍不住说，“谢不琢。”
“嗯？”尾音上挑，像是很不情愿地应了她一声。
“你真的很像个弟弟。”
没人愿意被喜欢的女孩说“像个弟弟”，谢不琢也不例外，手从羽绒服里伸出来，轻轻往她的帽子上一按，鼻音微哼，有点不满地说道。
“恃宠而骄了是吧。”
弥月也不知道为什么，微微弯了弯唇，笑了。
****
两个人在桥上又待了一会儿，老实说，有谢不琢在，弥月总感觉自己没法儿定下心来拍照片。
倒不是说谢不琢吵啊或者别的什么，没有，他很安静地待在桥上，偶尔探身到她身后，像是打算从她的视角看一看风景。大多数时候都是抄着兜很闲散地靠在一边。清晨的雾气缀在他的侧脸上，令他有一种玉雕般的英俊感。
弥月拍不了什么照的原因是。
谢不琢的存在感太强了。
大概天生优渥的人，就是有一种气场，哪怕只是站着、坐着，一点儿声也不出，就自然成为了人群中焦点的存在。
弥月忽然想起谢梨说过。
谢不琢在一众A市二代中很受年轻女孩的追捧，不仅有粉丝，甚至有个人超话，活跃度还不小。家世背景这一块，谢不琢十分低调，瞒得很好，但光是无人机科技新贵这个头衔，也足以令一大批有慕强心理的女孩儿越发着迷。
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有过“私生饭”。
弥月不追星，但也大概知道私生饭是什么意思——那种追星狂热到去跟踪明星私人行程，侵犯隐私的人。
“好可怕。”她忍不住说。
“是啊，要命的是我哥还不喜欢带保镖，不过，他本人身手也很好就是了。”谢梨说，“我哥小时候身体不好，后来为了强身健体，专门去学了柔道。”
想到这里，弥月侧头看了看正在驾车的谢不琢，男人身材修长匀称，不是那种光靠“天生的瘦”就能达到的，应该有保持锻炼。
她就这样看着他走了神，没想到谢不琢在这时看她一眼，“看我干什么？”
“……”弥月只好如实说，“你还练柔道吗？”
谢不琢挑了下眉，“谢梨告诉你的？”
“嗯。”
“偶尔。”谢不琢说。
车子一路疾驰，朝酒店的方向开去，这个点儿赶回去，刚好和徐朗行、谢梨他们一起吃早餐。
将钥匙交给泊车小弟，谢不琢带着弥月正要往里走，路过旋转大门，脚步却忽的一滞。
他不是明星，一年到头出现在镜头前的次数却也不少，加上练武之人，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度和警觉性，几乎是在对方按下快门的瞬间，就下意识迅速将弥月按进怀中，扯下帽子盖住脸。
对方眼看偷拍不成，连忙逃之夭夭。
弥月还处在茫然中，过了下，感觉后背上男人手的力道稍松，才站直了点，“怎么了？”
“有人偷拍，”谢不琢稍微顿了下，看她一下紧张起来的神色，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松开手，看着她意味深长又慢吞吞地说，“放心，你被我挡住了，他不会看见。”
“……”弥月反应了下，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气又好笑，“我没有在想这个。”
“那想什么？”谢不琢“嗯？”了声，方才那一副要准备受情伤的样子荡然无存，简直可以说是原地复活。
男人桃花眼弯起来，似笑非笑的，“在担心我啊？”
“……”
要不怎么古人老说“美色惑人”。
弥月被他看得几乎要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