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幅员辽阔,地广人稀,很多称王称国的都不受其他部族的认可,从前的涂国也只是一个部落,这里只讲成王败寇,谁兵强马壮能打仗谁就是王。
年年在荒凉的大漠中,不知道要打多少仗,争地盘抢草地抢牧民抢牲畜,总之一言不合就要干仗。随着老汗王越来越老,涂国的实力也在不停下落,在大漠上的土地面积越来越少。
老汗王年逾古稀却还身材魁梧,花白茂密的胡须遮掉半张脸,他像一座山在人群中间移动。
心儿见到了这个一生都在冲锋陷阵的老人,可以说现在的他还依旧如此,只不过将战场换成了库楚力格的营帐。
心儿对他的到来总是十分戒备,他和库楚力格不像父亲与儿子,更像君王和他唯一能上阵杀敌的臣子。
据说涂国要和一个大部落争夺北面的一片草原,故而他频繁来军帐中找库楚力格,几日过后,老汗王带着一张心满意足的脸离开了库楚力格的营帐。
心儿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直到……很快军帐中开始修整兵器,准备粮草。
虽然乌斯说他们这次打的部落,没有多少军队,但心儿仍担心,上了战场便是以命相搏,人人都是血肉之躯,刀剑又不长眼,谁就能绝对有信心全身而退,还不是将性命挂在刀尖上拼。
将士们枕戈待旦,晚上睡梦中都是金戈铁马踏破冰河的声音,离大军出发的日子快到了。
那片被争夺归属权的草原上的居民已经先一步预感到了危险,他们拖家带口开始向南面迁徙。他们赶着牛羊、骑着马跋涉过大雪茫茫的草原。他们的蒙古包很快扎在涂国北面的边界线上,像是大地上缝合伤口而露出的针脚。这些百姓的选择,越发让涂国的老汗王信心大增,他将对方部落首领求和的书信撕成几半,在他眼里烧起了更大的野心……
出征前,心儿去找库楚力格,她手里拿着做好的护心软甲,是军帐中一位老嬷教她用动物皮做的。皮子需要洗、晒、裁剪,还要不停的抹油捶打,比之千锤百炼的钢有过之无不及。
这几日白天晚上听见敲击的声音,都是心儿在捶打这两片软甲,叠了十几层的牛皮膜和牛胃,比金丝甲更硬挺,比铠甲更轻薄,可以贴身穿。
心儿走出来向北面远远望去,那边流民的蒙古包前已经开始生火做饭,炊烟缕缕升起,像短短的羊毛线,脆弱又坚强 。
库楚力格不在帐中,心儿便将手中的软甲交给乌斯,自己直接上了军帐后面的小山。
大漠上的这些山,在中原都不能称之为山,顶多就是个土包,和九凤山的高山峭壁不能相提并论。可在这平坦无际的大地上,难得见一个高的土包 不叫山叫什么。
上山果然见到那人的身影,看见的同时又想起他中毒身体才刚恢复,明日却要出征打仗了。明明他是那样强壮高大的人,心儿却忍不住总是为他的担忧。
阿羊,别看你总是一副很厉害的样子,实际上谁可以利用你伤害你。你知道么,所有人靠近你都带着意图,也包括了心儿,当她不知该怎样将自己破烂一生过下去时,她借着小钟灵的名义来到这里。
“你身体才刚好,还是回营帐中,别在出征前受风寒。”
“无碍”。他随口答了一句,忽然转回头打量心儿。
只见心儿穿着一身胡族妇女的暗色衣裙,为了保暖里面套了羊皮袄,显得有些鼓囊。她变得有些黑的皮肤和这件衣服融为了一体,她脸上早已褪去了稚嫩和傲气,还有谁能认出这是首富家的郡主呢。
他忽然问:“心儿你恨我吗?”
这是公山羊第一次叫她心儿,往常要不就是你,再不然就是叫钟辛夷,今日倒是例外。
心儿思索后,道:“一点都不恨。”
库楚力格转回身望着天上,脸上露出一些愉悦,又随口问:“你在这里住的还习惯么?”
没想到只是随口多问了一句,便马上听见了吸鼻子的声,库楚力格回头看,发现心儿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
怎么可能会习惯!大漠寒冷干燥,东西匮乏、食物油腻无味,民风粗放,全部的衣食住行都与之前完全不同。心儿从第一日踏上这里就在适应,一直到今日还在努力的适应。到这里,除了艰辛的生活,没一个人对她嘘寒问暖,她是姨母要带孩子寄人篱下,少不得多干活多坚强,谁会管她是脆弱还是柔弱呢。
库楚力格递给她一个东西。
心儿接下东西当场愣住了,公山羊这是撕了一块衣服给我当手绢用么?她看看手里的布,又看看他残缺的衣角。
这真是……太难得了,相当难得!这可是阿羊第一次关照她,心儿都舍不得用这块布擦鼻涕眼泪。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待我出征后你便带着钟灵回钟阳去罢,她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我已经安排了人送你们。”
谈到走心儿没有一丝开心,低声问:“那你会回去看我们吗?我们还能再见到吗?”
一去千里之遥,他要留在大漠继承汗位,心儿要培养钟灵长大。公山羊的身份不允许他再回钟阳,怕背上里通外国的罪名,心儿也不能再见他。
若是此次一别,恐怕此生都再难见了……
“我是想回去。”
心儿眼神一亮:“真的~那等你打仗回来,我们一起回去。”
“但以我的身份恐怕难再踏足钟阳。”
“你不回去我们也不回去!”心儿口快,却又解释:“我怕我一个人照顾不好小钟灵。”
“你照顾的她很好,心儿你成长了不少。”
“可你不是也想回去吗?那等你仗打完回来,我们一起回去。”
“这里才是我家。”
“那这里也是我的家……嗯,也是小钟灵的家。”
“你带着钟灵回去好好教她成长,你从小受的爱最多,你知道怎么去教好一个人,心儿,其实我们都不如你。”
想起自己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心儿对这夸赞感到愧疚。她忽然明白,这些爱不就是我欠琉儿的么,将这些关爱和照顾还给她女儿,也是我理应该做的。
“若是我留下来,阿羊你愿不愿意……娶……”
“我的心里只有小姐。”
心儿闻言头一低,眼泪扑簌簌下落。
“我和小姐,我们渴望自己没有的东西,当拥有时又不愿敞开心扉,骗别人也骗自己。”
公山羊看了一眼心儿,她已经听不见,开始出声的哭。
“见到小钟灵我已经满足,你们来这里,我觉得……很……就是……很好。”
心儿捂着脸,转身跑下了山。
再见,永远不可能再见了,阿羊,我对你再不能痴心妄想了。
大军出征,老汗王亲自来送。
心儿也在老汗王身边见到汗王的其他两个儿子,是涂国的大王子和二王子。
不得不说跟库楚力格比起来,这两位王子老的都能当他的爹了,老汗王果真是……老来得子。
涂国的百姓也来送大军出征,还有北面边境线上的流民也都站在远处的蒙古包外望着军帐这里,这一仗关乎了所有人将来何去何从。
道别时,小钟灵双手抱着库楚力格的脖子,两人说了好多话,那才像是家人之间该有的道别。心儿看见小钟灵像个大人一样嘱咐他,库楚力格不停点头,钟灵还比划着胳膊教了他好几招防身的招式。
琪琪格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她给要出征的丈夫捧上了一大盘她亲自摞的寓意祝福的食物,上面有奶食、奶豆腐、黄油、炸果子等,摆成了一个蒙古包的形状,她举过头顶献上去时险些将食物给撒了,幸亏乌斯及时接住,琪琪格又从衣服里掏出一条哈达给库楚力格戴在脖子上。
出发的时辰要到了,老汗王还在说着鼓舞士气的祝语,气势磅礴的声音响彻军帐,随着外面的百姓的呼应,百里之外都能听见这振奋人心的声音。
心儿捏着袖筒里的哈达,失落的站在人群后面。
忽然乌斯喊钟灵姨母,人群让开了一条道,心儿走过去把哈达挂在库楚力格脖子上。
分开的一瞬,库楚力格忽然抱住了心儿。
一旁乌斯见状,立刻将琪琪格和小钟灵都推了过去,变成几人的大拥抱。
能闻到他身上暖暖的味道,心儿的泪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领;
心儿难过的说:“阿羊,我还是希望再见你一面,我和钟灵等着你,早点回来。”
库楚力格跨上战马,北风将他的黑色斗篷撞开,烈烈翻飞。
出来送行人的眼睛忽然被风中的雪粒打的睁不开,大漠被刮的浑浊不堪,人们只能听见整齐划一的铠甲声脚步声,越来越远。
已经是春天了,这里却仍旧在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