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起来的高恩像个金句制造机，比如她在把自己的胳膊从塔塔怀里抽出来的时候说的那一句。
“你们两个在一起，大家就都痛快了。”
利亚那新的一口桃子只咬了一半，不是因为咬到了核，而是没想到高恩会说出这样的话。
照高恩的话来说就是，她在复盘这两个人的感情的时候就像是发现了自己的另一半疑似出轨已经冷静了下来进入仔细分析这一环节的家庭主妇。
利亚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那块果肉咬了下来。
果肉和果皮中间连接的那部分咬下去有点涩涩的，像红酒里反上来的单宁的感觉，但利亚没醉，就算醉了，因为这句话也结结实实被瞬间吓清醒了。
“她真的这么说？”
塔塔没说话，却以点头来作为回答。
她想过很多种高恩的评价，并且为每一种设想都做好了回应的方案，哪怕留给她准备的时间并不多，哪怕她能设想出来的评价都在安全线以内，但现实情况依然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高恩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现在的，她从马术比赛开始，到官宣照片都盘了个遍，任何一个塔塔告诉过她的细节她都分析过了，依然没搞懂这两个人的感情变化过程，既然外界信息没用，她就尝试着自己回忆。
而复盘已知信息的结果是，她觉得这两个人，就应该这样。
她们就是应该要在一起的，高恩想。
在朋友里，她是加入这个群聊时间最短的，所以很多事情她都只能靠听说，而好处则是，无聊的时候，永远都不必担心没有话题。
但塔塔不懂，她甚至怀疑自己的中文应该是还没有学到可以理解一切遣词造句的程度，上学的时候她学过文言文那种东西，虽然她的水平秒一秒本国人是完全够用了，但放到中国人堆里，她还是不免表现出怯场。
“什么叫，大家都痛快了？怎么就痛快了？”不懂的话，得问啊，难道就让这个问题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吗？
高恩给了她一个白眼，但又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要稍微温柔一点，这个战斗民族的女儿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等她的回答的样子看起来比她更可怜。
她想抬手去摸摸塔塔的头，但手却停在了半空，想了想，还是放下。
“以前，我总是感觉有些什么事情一直都处在拧巴的状态，特别是见到你们两个的时候，但我说不出来，因为判断不出来，你要知道，这种东西就像是鲁莽和勇敢之间的界限，很多时候，你只有跨过去了，才能发现它的存在，进而发现它的位置。现在呢，一切感觉都对了，我也终于知道那种拧巴感是哪儿来的了。”
如果说阿亨在的时候她猜想这种拧巴从阿亨身上来，那自从阿亨的利亚【男朋友】的称呼前加了一个【前】字之后，这种拧巴感依然存在，这就让高恩百思不得其解了。
但那个时候，她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儿不对呢？
而费了一个晚上辗转反侧夜不能眠的高恩知道了，罪魁祸首原来是这两个人。
塔塔很懵，她原本以为她的罪名只有一项知情不报，原来不止这个的吗？原来她当了这么久的高恩心里没有脸的通缉犯吗？
事情一下子变得滑稽起来，但塔塔没有真的笑出来，因为高恩的神情，真的很像破案的神探。
那行吧，无所谓了，反正高恩会让她无罪释放的。
毕竟，她的认错态度这么良好，她甚至都跟高恩撒娇了。她想。
利亚是认可高恩的想法的，但只有一部分。
她不知道她和塔塔在一起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如高恩所说的，“大家都痛快了”，她也不是朋友们肚子里的虫，根本无从得知，但她自己和塔塔倒是真的痛快了。
她终于感觉到舒服了，她再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对象当作实验工具了，把塔塔看作一个实验工具这件事，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来看，都不可以。
听窗外的声响，雨应该已经停了，只剩屋檐和树叶上积攒的雨水不紧不慢，有节奏地掉落，融进泥土里，填补进沥青道路的缝隙里，现在开窗，应该能闻到那种独属于雨后的味道。
雨过天晴的味道。
像她们官宣的那天一样，虽然那天天气很好，一滴雨水都没见着。
高恩回到沙发上摊开毯子的时候问过塔塔一个问题，一个塔塔没有转述给利亚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高恩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塔塔正在往沙发上掰着她的腿，她想盘着腿坐。
她动作一顿，看了眼高恩，高恩用眼神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塔塔也不知道，准确来说，是她不记得了，她忘了，反正是有几年了吧。
只不过那时她也不太分得清这是种什么感受，她实在对这种东西太陌生了。
在官宣的那天之前，她对此可以说是毫无概念，她只知道，她曾经有过把尼冉和阿亨这两个人从利亚的记忆和生命中完全剔除的想法，她一向来都是最敢向利亚提要求的，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反正利亚会惯着她的。
利亚说过她希望阿亨如果当年不喜欢她，那就一辈子都别喜欢她，一辈子都只把她当作一个好朋友来看待，这样一来，事情还更复杂，说起来，她倒是有点后悔当时没有打电话去把尼冉臭骂一顿了。
不要什么闲事都管，特别是前女友的事。
不仅是利亚，塔塔的这个念头更加强烈。
让利亚随心就好的是塔塔没错，但在这件事情上，不是真心祝福利亚和阿亨的也是塔塔，这更是没有一点模糊的地方。
她不想承认自己的私心和虚伪，但她真的希望利亚的随心就好，只是，要在和她一起的前提上。
什么关系倒是无所谓，反正，利亚别离开她就行。
她们不是没有分开过，因为工作也好，其他朋友也好，她们都是分开住过的，但没人崩溃是因为，她们都知道对方会回来的。
不在一起的日子也有微信和存在手机里的照片语音聊以慰藉。
她不太能说得清楚这是习惯还是爱了，时间一久，这些东西自然而然就长在了一起，混合交融，再也分不出什么是什么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很诚实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不知道，总之就是有一段时间了。”
她现在甚至有点想要让高恩帮她分析分析了，高恩真的是个情感爱好者，朋友里公认的恋爱脑，也许她会有些答案。
但高恩可不打算增加自己的工作量了，不然她真的会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怨种，而塔塔就是她的活爹。
“哪有罪犯让警方帮自己回忆罪证埋在哪儿的？你可别闹了，虽然这里是你的主场，但我来可不是给你破案的。”
高恩的话成功逗笑了塔塔，她捂着嘴笑，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眯成了两道缝，卷长浓密的眼睫毛翻下来，像是高恩的脖子上那一根渐变流苏项链。
“好~”塔塔声音软着，道，“那你办完案了没？等利亚回来了一起吃饭嘛。”
顺便把利亚给拉进来，分散些火力，哪有两个人的事，她一个人在这儿受审的。
亲生的对象，总得患难与共。
不过塔塔倒是没跟利亚说这事儿，因为高恩听说利亚今天回来，几乎是逃也似地走的，她是不想打扰这对小情侣，利亚要是回来知道还有一只锃亮的电灯泡，可能要把她盯穿。
当然，这是高恩自己猜的，她才没见过利亚因为谈恋爱而嫌弃哪只电灯泡的时候，不过如果是她，肯定就不乐意了。
她谈恋爱的时候就最烦凑热闹的，所以利亚也很识相地从来不去打扰，有些时候，她发现了好吃的小店约了万万一起吃，本来想叫利亚一起的，但还是算了没有说出口，一方面是因为利亚本来就忙得晕头转向的，不一定能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这一顿饭，另一方面，她也不乐意自己的约会被别人打扰。
即使是这样，在约会的高恩依然不会忘记利亚，给她带点好吃的好玩的。
高恩不仅审美在线，鉴赏别的也是一副专家的样子，所以每次带回来的东西都还不错，利亚也老实不客气，每次都会很赏脸地吃完。
而利亚贴心的回报，就是高恩绝不去破坏她的温馨时光。
高恩离开前，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时间确实不早了。
然后，她说了一句让塔塔愣神许久的话。
“你知道吗？这样的话可能过于出自我的主观，但利亚她或许是一开始就选择的你，而不是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高恩说完就离开了，甚至没给这个题干留下一个提示。
这个时候，两个人的力量就会显得尤为强大。
因为她决定让利亚来搞明白这个问题。
“为什么是我？”
“因为她是你的室友？”疑问的语气，但确实是确定的意思。
一点不拖泥带水的回答，跟面对高恩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那好吧，作为高恩四年的室友，利亚说不好真的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室友之间是有相似性的，要不然怎么说是一起住过的呢，塔塔觉得自己是犯下了两桩不同的重案，一个审完了轮到下一个来审了的重点罪犯。
刑侦体验感拉满了。
因为高恩盘完，现在轮到利亚来跟塔塔复盘她今天到底都跟高恩说了些什么了。
“她问那幅画了？”
“嗯，还让我多跟她说说小时候的事情，我就从绘画班的事情开始跟她说了些。她知道的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其实挺多的，但很多细节的东西我也忘得差不多了，趁这次也想起来了些。”塔塔很老实地回答。
毕竟高恩好奇，小时候的事情又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部分，她能想起来的，觉得说出来也无碍的，也就都一并告诉了高恩。
利亚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原本有一下没一下的咀嚼的动作也恢复了刚开始的频率，这下，她应该是知道为什么了。
不得不说，一起住了四年，说不了解当然是不可能的，况且高恩并不是对着朋友耍心眼，拥有着一股子使不完的心机手段的人，利亚想搞明白她的意思，往前稍微作个推断就好了。
只不过她没有马上把答案告诉塔塔，高恩的那句话有关于她，她得先想想。
高恩想说的，无非就是选绘画班的时候的事情，利亚没有选择阿亨，而是依着自己的喜好，选了和塔塔一样的水彩画的那个决定。
如今回忆起来，利亚当年做下那个决定的时候只是单纯为自己考虑而已，没有太多的“要跟要好的塔塔在一个班学习”的想法，跟塔塔一个班，纯粹属于一种碰巧的顺便。
她没有选阿亨，也不是选了塔塔，她只是选了她自己而已，她一向来就是这样的人，一切以自己为先，剩下的精力，再去考虑别人。
但这样一想，她就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更震惊了。
是“她只要选择自己，就会自然地进而选择塔塔”的推测，还是“她们的世界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融合交叠在一起了”的事实。
“在想什么？”塔塔没等到回答，倒看到利亚慢慢虚焦的眼神。
利亚陷入沉思的时候会放空，眼神就会是这样的。
利亚的注意力从自己的发现中抽离出来，视线攀上塔塔的眼睛，她抬起手，把塔塔嘴角的一点桃子汁水拭去，四指背面轻轻摩挲塔塔的脸颊。
离选绘画课的当年已然过了太久，她们都长大了，小时候可爱的婴儿肥也早已从塔塔的脸上褪去。
利亚不自觉地唇角扬起，笑得温柔。
“在想......高恩说的是对的，也许我从来选的都是你，所以最后的那个人会是你，很命中注定。”
但利亚喜欢这样的命中注定。
她并不是一个完全的唯物主义者，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唯心主义者。
她这样的人，就是会两者都多多少少沾点，且每一部分的比例会随着不同的时期灵活改变。
母亲曾经跟她解释过家里和公司办公室都必须要放点招财东西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别人帮你再加上你自己努力，双管齐下，结果就一定不会差。”
哪怕只是讨个彩头，每每看到都给自己些心理暗示，也是好的。
所以利亚对玄学事物并不排斥，只是一般情况下，她懒得自己去折腾。
就连她这家公司的办公楼地址都是父母帮她找人算过的。
这种时候想起来，命运倒像是个好东西了。
上天当真是待利亚不薄，早早地把塔塔送了来，这下便再也无法把塔塔从利亚身边带走了。
利亚觉得，她好像无论如何都会爱塔塔的。
虽然利亚不怎么说，但她曾经很担心过高恩的恋爱脑，搞不好有一天恋爱脑会像病毒一样让高恩生病，直到烧坏她的脑子。
现在利亚不担心了，高恩的恋爱脑现在被她的事业心和繁忙的行程压制得死死的，如今看来，她倒更像是那个不理智的。
画么，其实她们都有段时间没画了，自从年中好不容易忙里偷闲花了一天的时间各画了一幅之后，其他的基本就是继续呆在画室里吃灰。
一忙起来，【闲人勿扰，工作除外】的模式就会自动开启，谁还管画室里躺着几幅不见天日的画呢？
利亚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怔：“哦对了，明天和后天我都会晚点回来，晚的话，就不要等我了，你先睡吧。”
只不过还是照例，给她留一盏灯就行。
“嗯？”塔塔还没从高恩的事情中缓过神来，思绪还在那个问题里。
“温宇纶，今天晚上的飞机回来，明天和后天他都会一直在公司，至于之后就不知道了。”
“研发部不休息的吗？他们好像已经忙了很久了。”
温宇纶倒是无所谓，塔塔比较好奇研发部的状况，没有别的原因，纯粹就是因为她对研发部更熟而已，她好几次去利亚公司，都会碰到研发部的人，很偶尔的，也会跟他们聊几句，而温宇纶，她甚至没见过这个人的面，这个人好像一直就是只是活在利亚的口中。
对一个神秘人没什么好好奇的，只要他能真的为利亚带来利亚想要的就可以了，其他的，她也不想知道，那些温宇纶称呼利亚为“小侄女”的往事她也只是听说，甚至，她会觉得这种称呼有点不礼貌，不过她没说，因为利亚的重点不是这个。
这个称呼说白了，只是一个拉近距离的由头而已。
既然是由头，就不能细想，也没有必要细想。
“研发部确实辛苦了最近，这阵子过了，我们暂时没有什么研发的计划了，可以稍微停一停，我会放他们一周到两周的带薪假，再看情况给些补贴什么的。你觉得怎么样？”
塔塔点点头，反正假不是给她放的，钱也不是给她发的，她到底是没什么所谓的。
“可以的话，你早点回家。”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