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唐城,王城,议事殿。
大殿金碧辉煌,四壁都是藏传佛教的壁画,正中还立了一尊大佛,今年才二十二岁的兀毡正坐在大佛前面。
殿内站着几个人:
左侧的是角厮罗部宰相兼王城五千骑兵的统领,跟随角厮罗来到这里的吐蕃着名尚族(世袭贵族)后裔论德钦,今年四十岁;
论德钦的下首则是兀毡母亲、西夏公主母族所在的野利部派过来支援他的将领野利莽,今年三十五岁;
野利莽下首则是出自阿柴部伏氏的伏利,现在被称为尚利,今年四十五岁。
右侧也有三个人:
上首是一个完全中原文士打扮的人,约莫四十余岁,他叫段逸群,凉州豪族段氏后裔,西夏人进入凉州后便举族逃到这里,时下是兀毡的副宰相,角厮罗部实际上的政务主管;
说起来也好笑,段氏本来是想躲避被异族的统治,却来到了比西夏人更不如的角厮罗部,当然了,那时角厮罗部还是大宋的藩属部落,也算是情有可原。
段逸群下首是一个面目与其他人迥异之人,正是投靠角厮罗的前甘州回鹘王族后裔萨满,约莫三十五岁;
萨满下首站着一位年轻人,不到三十岁,穿着羌人服侍,高大英俊,在场中唯一没有蓄须者,在场诸人或多或少有些沮丧,但此人依旧英气勃勃,没有露出半点颓丧景象。
这位就是姚佳源嘴里的姚佳瀚了。
难怪姚佳源有些忌惮他了。
姚佳瀚同样可以利用姚氏在大金的所有资源,在西夏的资源比姚佳源还多,还能与吐蕃诸部贸易,就是大宋的资源在姚佳源的刻意打压下没有用到多少。
迭部诸羌与角厮罗部长期以来也是打打和和,谁也奈何不了谁,其间自然也有波及到白龙江流域诸羌的,诸羌之间也有矛盾,最后在姚佳瀚祖父带领下干脆投靠了角厮罗人。
加上历次双方战事里逃到角厮罗部,都说角厮罗部有五万帐,实际上依附于姚佳瀚麾下的诸羌就有近万帐!
时下在湟水谷地务农的汉人几乎占了一半,剩下一半则由羌人、吐蕃人占据。
西夏人工匠技艺发达,角厮罗部所需的各种物资大部分都是由此人弄来的,故此,他虽然忝为下首,但真实实力显然仅次于兀毡!
伏骞联军在周围烧杀劫掠之事他们显然都知道了,不过这里的地形颇为特殊,除了湟水谷地,湟水的几条支流上也有大量的人口居住,且在高山之上普遍建有石堡。
所谓二城十八堡,指的就是此时的湟水谷地一带,大唐经略此地时以及后世大清平定回乱都是旷日持久,可见想要彻底征服这里并不容易。
大军进来后,大部分人口都躲进了石堡中,自然会损失大量的牛羊牲畜,但也会将部分牲畜、粮食带到石堡中,加上还有青唐城这座黄河上游最大最坚固的城堡,若是敌人久攻不下,他们也能很快恢复起来。
多年前,西夏人出动五万大军前来攻打就是这个结果,最后还不得不下嫁公主议和,像极了前世吐蕃人对付吐谷浑部,青海地,海拔高企,山势纵横,想要彻底征服并非易事。
在座的人中最恓惶的显然就是兀毡,他是知道的,别人都可以投降,但就是他不可以,若是西夏还有大军前来支援还好说,但一个月过去了,近在咫尺的西夏人却毫无动静,岂能不让他惴惴不安?
不过,让他稍稍有些欣慰的是,伏骞联军进来后对于各部牧户、农户都是无差别攻击,在座诸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损失,大敌当前,总能同仇敌忾吧?
今日之所以召集诸人议事显然也是有原因的。
青唐城虽然被伏骞联军紧紧围住了,但有着二十里周长的大城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围住,何况时下伏骞联军的人马并不多,不可能将每一处地方都围起来,那样的话没有二十万大军是不可能的。
故此,他依旧可以利用联军的松懈从缝隙中突出去打探消息。
于是他就得到西夏人为何没有及时派遣援军的原因。
“赞普”
时下吐蕃王族后裔中,还自称“赞普”者也就是角厮罗部的首领了,其余诸部都自降了一级,称呼“国王”或“国主”,但角厮罗的后裔还是以“赞普”自居。
吐蕃赞普一族,像极了日本天皇一族,其权威性、神圣性显然不是区区“国王”、“国主”所能比的,当然了,这也是因为角厮罗远走青海,与古格王系、拉萨王系、贡塘王系、雅隆王系相距甚远的缘故,若还是紧挨着各大王系,他们显然是不可能容忍他这样称呼的。
大宰相论德钦先开口了。
律庆攻克瓜州,大败并擒获西夏骁将阿绰的消息就是他的人传回来了,兀毡之所以打定了坚守的主意,除了费仙奴的败亡,未尝没有阿绰的缘故。
阿绰,几年前曾跟随拓跋野利进攻阿柴部,当时角厮罗人想趁火打劫,论德钦出动了三千骑,却被阿绰五百铁鹞子打得大败,当时阿绰才二十出头,却在角厮罗人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连这样的人都被律庆打败了,西夏人就算派来了援军也是白搭。
故此,坚守一个月后兀毡不禁有些动摇了,便召集众将议事。
兀毡显然也是有些手段的,虽然几人在城内外都有据点,但眼下这几人的家眷都被安置在王城,而王城的驻军是由角厮罗部自从成立以来就对赞普忠心耿耿的论氏家族控制,这两家长期联姻,已经如同于契丹人耶律氏、萧氏一般的存在了。
故此,这几家就算想有所行动也得掂量掂量。
兀毡自然知道姚佳源与姚佳瀚的关系,得知联军中也有姚佳源的人马时,非但没有恼火,反而十分高兴,他显然知道一件事。
姚佳瀚绝对不会甘心败于姚佳源之手的!
故此,姚佳瀚他并不担心。
阿柴部与辽国的关系他也有所耳闻,不过该部毕竟是在吐蕃帝国时期彻底皈依了佛教的部落,族类也长期与吐蕃联姻,实际上已成一体,眼下又封了贵姓,他不相信尚利会倒向伏骞。
汉人除了种地、参政,并没有掌握军权,只能依附于赞普存在,就算想叛乱也无可能。
至于回鹘人,他们是在几乎被灭族的危难关头被角厮罗人收留的,如今人口不多,也很难翻起大浪。
城内还有能够满足全体军民一年所需的粮草,城内大小水井上千口,也无缺水之虞,而外面的伏骞联军中真正的辽骑也就不到五千,余者都是纠集的宋军、羌人、吐谷浑人,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假以时日,彼等也只有撤退一途。
想是这么想,以前在与西夏人的战事中也是这么干的,并收到了效果,但兀毡毕竟年轻,终究有些忐忑,还是召集了会议。
“哦?”
兀毡端直了上身。
“有人来了”
兀毡心理一凛,论德钦这么说显然此人是刚刚突破伏骞联军的封锁抵达的,否则也不会在自己召集会议时突然说出来。
转念一想又不对,“若真有人来了,论德钦大可以让其等待会议结束后再说,为何当众说出来?难道是伏骞的劝降使者?”
便轻咳一声。
“何人?”
延续到此时的角厮罗部在大量汉人、羌人(上层人士多半也说汉话)的影响下像极了耶律大石时代的西辽国,或者说比西辽国更甚,汉化极深,否则堂堂一个几万帐的大部落为何后世消失无踪?
单单用蒙古人的因素显然说不通,原因显然只有一个,那就是大部分角厮罗吐蕃人都融入汉人中了。
“西夏国皇帝使者”
兀毡一听大惊,随即便是大喜。
“论德钦在这种场合将此话说出来,很显然,西夏人派来了援军,无非是先派使者前来通报,以坚我守城之心”
便道:“还不请进来!”
论德钦点点头,喊了一声:“有请大夏使者!”
半晌,一人走进了大殿。
来人扮成了角厮罗人模样,约莫三十多岁,不过在场的人显然有认识他的,顿时忍不住喊了起来。
“系里!”
原来此人叫西壁系里,实际上就是鲜卑系里,是当朝国丈、太傅西壁讹答之侄,曾长期作为使者往来角厮罗部。
陇右、河西一带,南北朝时曾出现过多个鲜卑部落,比如秃发氏、沮渠氏、乞伏氏、慕容氏(吐谷浑一系),西夏国崛起后,依着李元昊的猜忌和警惕,自然不会让这样的姓氏出现,有些鲜卑人无可奈何之下便自称“鲜卑氏”。
后来“鲜卑氏”也有些惹眼,干脆改成了“西壁氏”。
李安全篡位上台后便纳太傅西壁讹答之女为妃,西壁氏顿时开始招摇过市了。
当然了,西壁系里之前就曾以前任皇帝李纯佑使者身份出使过角厮罗部好几次,自然是轻车熟路。
西壁系里看了看诸人,最后才向兀毡施了一礼。
“大王,正好诸位都在,我国皇帝让我带来了他的旨意”
一听只有“旨意”,而无半点援兵迹象,兀毡顿时极为失望,他显然是知道的,若非他身上留着西夏皇族的血脉,此人是不会大大咧咧说出“旨意”两字的,他的母亲是李安全的妹妹,算起来他还是李安全的表弟。
在宝座上略为挣扎了一下,兀毡还是走了下来,然后向系里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