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清一夫妇送走了各路大神,坐到榻榻米上喝起了清茶。
松本清一:“夫人,对今天这五位知名大夫,你怎么看?”
北山晴子:“医术如何不得而知,但就为人修养,真是相去天壤。华龙飞就是人中龙凤。”
松本清一:“不光如此。这个人身兼司徒忆非、萧暮云两家绝学。最可贵的,这个人头脑极为聪明,能把多家医术融会贯通为己所用。这种人就是一部活的医学教科书。”
北山晴子:“越是这种人越是难以拉拢。你有信心将他收为己用?”
松本清一:“这个人讲礼数,讲义气,好面子。我们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必要时我们还有杀手锏。”
北山晴子:“我们是不是找几个病人送过去,测试一下他的医术。”
松本清一:“荒唐!你见过自己开医馆往别家送患者的么?对付这种人要张弛有度,不可太频繁太亲热,一旦失手那就前功尽弃适得其反啦。”
北山晴子:“那何松苓、王延年那些人呢?”
松本清一:“哼哼,不可轻易放弃,但也只能当做奴才。像今天这个样子决不能让他们再次重演!”
大东亚医馆虽然开张行医,可是门庭冷落,没有什么患者。松本清一夫妇似乎也不在乎患者多少。去他们医馆的,都是日本人。
华龙飞断定,他们开的根本不是正经医院,而是以医馆为名的特工处。
他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不耽误自己行医治病,卖药赚钱,他就天下大吉。
春天来了,华龙飞却从华兴堂消失了。
华龙飞当然是去了马帮窝棚,那里有他的土地也有他的房子院子。他和马振邦把耕牛农具备齐了一下就开始开荒种地了。
从马帮窝棚到雁阵湖,二十多里的平川上,只有三户人家开荒的。用牛拉犁开荒的也只有他们小哥俩,其他两家人一家姓王,一家姓着,都是人拿着铁锹镐头铁叉,一点一点开垦。三家人谁也不争,依着去年三个人买地圈起来的浅沟,各干各的。
华子兴马振邦不知道开出多少,按屯里的老人王豆包子说法,已经开出十五亩。再不播种就来不及了。
按老豆包子的指点,他们俩播种的都是大豆高粱,只种了两亩地苞米。
春播完毕,华龙飞要买就买肉摆酒席宴请王豆包、赵铁锤等全体乡邻。他在马帮窝棚买了口猪,乡邻们还有冬天吃剩的酸菜粉条子。
可是白酒,就算有钱在马帮窝棚也买不到。得借邻居的马车,到二十里外山头集去买。
帮子在家带着邻居男男女女杀猪切菜,华龙飞和王豆包拉着酒坛子,赶起了马车。
山头集不是城市,连个镇子都算不上,就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屯。有一家烧锅,一家粉坊,每到初二十六有山货集市。
华龙飞买了五十斤白酒,二十斤粉条子,还在集市上买了十斤雁阵湖杂鱼。王豆包子暗叹,这个小大夫真他妈有钱。这一转悠就花出去三块大洋!
可是拐过山头集中央的主街,进入一条出村的小街道,华龙飞立刻让王豆包停住马车。他像发现奇珍异宝一样,跳下马车奔了过去!
小街上的人都乌黢麻黑,破衣烂衫,可是他们摆在地摊上的东西,把华龙飞深深吸引住了。闷芽天麻、鸡头黄精、大球茯苓,甚至有几棵全须山参!
他蹲在那装着山参的荆条筐子跟前端详良久,虽然最大的那棵也不过小指粗细,十二碗儿,但这也比宽城药材行里的假货林下货强的太多了!
至于黄芪芍药根,几乎是柴火价,跟俩钱儿就卖。
华龙飞把兜里剩下的四块大洋全都花光,马车几乎装满了!即便如此,他还和那些人约定有什么样的山参,什么样的药材,找马帮窝棚马振邦。跑山人告诉他,买药道地材最好是过了八月节以后。
那时候正好秋收啊,他无论如何也得来几趟!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华龙飞骂道:“城里的药材贩子、药材行、开医馆的个个都该杀!他们得赚多少黑心钱?”
王豆包:“这些玩意儿在你这种大夫眼里是宝贝,在我们这些人眼里不如一把旱蕨菜。除非采挖行抬出大货,打猎的弄着黑熊,那才叫真金白银的上等买卖。”
华龙飞:“他们自己为什么不拿到城里去卖?”
王豆包:“跑山容易进城难,进城容易出城难。”
华龙飞:“那为什么?”
王豆包:“真有硬头货,遇上胡子、山林队,东西没了,弄不好小命儿都得搭上。”
华龙飞:“那怎么进城容易出城难啊?”
王豆包:“卖了东西腰里有钱啦。城里的坏人一旦盯上你,走到荒郊野外抢你个精光。还有什么警察大兵,车船店脚牙,绺子毛贼都不是善茬儿。”
华龙飞:“我怎么没遇见这些人?”
王豆包:“你是大夫,连胡子都不抢。再说你打扮得像书生,腰里有家伙,一般人不摸底,都不敢歪打主意。”
山里的生活让华龙飞挥去了所有的不快。他和帮子喝点酒可以尽情地睡,直到鸟鸣马嘶把人吵醒。
山里人非常淳朴,只要他们认定你是好人,就完全不设防,各家之间虽然距离比较远却都不锁远门。有事招呼一声,都来帮忙。
华龙飞农闲行医,农忙种地,在马帮窝棚又盖起五间房子,既是药材作坊也是他的医药铺子。过了五月节,田地封垄,他才牵着一匹马,驮着两篓炮制好的中药启程去了宽城。
和来的时候相比,他腰里没了大洋却多了一把盒子炮!
不能骑马,他也不着忙,两只药篓上的防雨油布上都写着江湖郎中的招子,一个圆圈,里面一个大大的药字。皮箱上挂着一个青色的空肯包。
在一个叫挂甲镇的大镇子,华龙飞盘桓了五天,开方治病,赚了五块大洋才离开继续赶路。
走到黄昏他也没看见村屯,却看见平展展的大甸子官道边有一家大车店。他牵着马走了进去。
车德安大车店的店主就叫车德安。
华龙飞特别吩咐,马背上的药篓怕淋雨,害怕虫嗑鼠咬,车德安伸出一个手指:“老客二放心,咱这有上等库房,三只老猫啊。”
华龙飞递给他一块大洋:“饭菜在内。”
“明白。里面请!”
和其他大车店一样,南北通山大炕,地下白茬桌子,长条凳子,炕上铺的苇席。华龙飞见自己的皮箱放到南炕炕头往下第二个位置上。扫了一眼屋里的行客,点点头,坐到炕沿上。
北炕炕头,一个黑大汉坐了起来:“苦水窑子金买卖?”
华龙飞:“初来乍到,三老四少多多包涵。”
大车店的住客成分最复杂。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炕头一般人都不能占。给大车店压炕头的十有八九都是胡子。金买卖,也就是跑江湖卖野药的地位比较高,所以华龙飞占了第二位,接下去才是顺着大鞭杆子的车老板子掌包的。炕尾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炕梢儿,多数都是说书先生。
如果有唱二人转的,唱完了只能拉那些白茬桌子临时搭铺。妓女来了是没有铺位的,如果没有男人要,只能在墙角蹲一宿。
华龙飞喝了一碗“涨肚黄”,吩咐车德安上酒上菜,坐到了白茬桌边。
车德安又伸出一根手指,华龙飞一探手抓着对方手腕子一捏一顿,车德安惨叫一声坐到了条凳上。
华龙飞:“你奶奶的,常在江湖走,谁能荒了车船店脚牙?生迈子,熟喷子,不生不熟上青子。我看你葫芦不稳了。”
意思是我是生面孔,可是熟悉枪也敢捅刀子,我看你不想要脑袋了。
车德安:“客爷客爷,小的眼拙,狗眼看人低了。您高抬贵手,小的掏心掏肺……”
“你妈了个巴子的,走晃门子?一轮圆月够足中。欺负爷爷不识数么?”
这话的意思是,跟我撒谎,我一块大洋够在你这吃半个月的。
那黑大汉一抱拳:“好吧哒!兄弟抬抬手,看老祖面儿上,吃喝不愁啊。”
华龙飞向那大汉一抱拳:“山高水长,免不了马高镫短。江湖路上走,处处是朋友。”他说着抓过车德安的手一托一捏,车德安又叫了一声才恢复如初。
华龙飞:“有酒有菜上几道,爷们儿亏不着你。这位兄台请。”
黑大汉坐到华龙飞对面:“兄弟不想道上人呐,吐春聊典都在行啊。”
华龙飞:“野郎中经常走两条道,江湖规矩不能不知道啊。”
黑大汉:“可是车脚行也不好沾,万一酒菜里……”
华龙飞:“那他算倒霉了。坐堂医不见得懂行,野郎中天天摆弄这些。真要浮绿窜红,那兄弟可发财啦。道上话,啃富搬火山子,敞开了整。兄弟阳春雪万儿。”
黑大汉:“哈哈哈哈……,敞亮,家住青山三道弯,走马飞尘一片天。”
华龙飞起身抱拳:“王大哥,小弟华龙飞给您见礼了。”
两个人边喝边聊,这个姓王的黑大汉原来报号山彪,他的匪股大当家被打死,绺子也散了。他没处去,在车德安大车店躺了二十多天了。
山彪问华龙飞:“兄弟,看你文质彬彬,这么好的功夫腰里别着打人家伙,满嘴的黑化切口。不好琢磨呀。”
华龙飞:“我十二岁就跟师傅当野郎中行走江湖。关东绿林切口是我回到关外以后新学的,不地道。”
山彪:“你做金买卖,吃不了用不尽,学这玩意儿干啥?”
华龙飞:“我想找个稳妥的采挖行,走几趟山林。妈的,当个野大夫,咱也想弄点真材实料的好货治病赚钱。可药材行里就是看不见真佛。你说我要跑山万一遇上哪位当家。”
山彪:“哈哈哈哈……,绺子也讲究七不抢八不夺,尤其像你这身手,没几个当家敢照量。这世道反倒是官面儿上最难缠。”
华龙飞:“我不管哪个。满蒙官面儿哪个不是绿林出身?朋友伸伸手,官面一刀宰!呵呵,当官的有个病灾儿的哥们儿就发财啦,官越大越好。”
山彪:“对,一副药吃死他!”
“别吃死啊,贪官死绝了咱吃谁去呀?”
哈哈哈哈……
次日一早,华龙飞继续赶路,临走把兜里剩下的大洋都扔给了山彪。
山彪千恩万谢,帮华龙飞把药喽皮箱装到马背上。
他小声告诉华龙飞:“开大车店都在黑白两道吃得开,穿州过府多加小心。”
华龙飞听明白了,这个车德安要给他使绊子!
中午赶到双阳镇,卖了两份追风透骨散,才雇了一辆大车,装上药篓皮箱继续赶路。
出双阳镇不到二十里果然遇上卡子了。一定是他离开以后,车德安才打发人送出口风。要不然不会让他走出这么远。
卡子就是临时用对扎粗的松木杆子削尖了,钉成的木栅栏,也就糊弄吓唬老百姓而已。木栅栏后面站着身穿黑衣服黑大盖帽的人,但不知道是哪个衙门的狗子。
“那边过来的?”
华龙飞跳下车,亮出了盒子炮!
“在下华龙飞,进山给张督军办药。都他妈让开!”
黑狗子们一阵叫嚷:“就是他!改成马车啦,揍他!”
华龙飞托底了,砰的一枪,虽然没打着人,却把石头路面打的火花四溅!
这小子真敢开枪!
后面那个一拉枪栓,华龙飞啪的又是一枪,这回打中了。那小子扔掉步枪捂着大腿倒在地上。华龙飞跑过去抓起步枪就是一阵猛抡……
四个黑狗子没打过一个野郎中?赶大车的也算见多识广,也吓得目瞪口呆。
华龙飞扔掉破步枪,扬起盒子炮:“回去告诉车德安,老子给张都军的药材送回去,立马回去找他算账!赶车走!”
大车走过,华龙飞捡起地上的步枪扔到车上,跳上了马车。不管是军兵还是警察,丢了枪就算丢了半条命。
直到马车走近宽城北门附近,华龙飞才把那几支根本没子弹的破枪藏到路边的树林里,让老板子赶车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