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为公子掌灯。】
——当然不止如此。
薛宝珠心下暗怒:开什么玩笑,自己好不容易将他的三餐的规律和食量调整好,烦心的杂务也处理完了,这小子居然自己跑去加班?
搞搞清楚,这里可是没有劳动法的封建社会诶,干嘛还要这样像社畜一样折磨自己!再说了,远徵还是发育的年纪呢,不好好休息会长不高的!
【掌灯?!】这个回答让宫远徵更是莫名其妙。
心中万般波澜,薛宝珠面上依旧平静:【夜已深了,医馆却灯火通明,我见医馆到徵宫的路上没有立庭燎,漆黑一片,就想为公子照一照回家的路。】
宫远徵难以置信的嗤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谁还会怕黑啊!】
哎呀呀,小远徵现在真的是长大了呢~
薛宝珠回想起他小时候嘴里说着怕黑,赖在自己房间不走,非要陪他睡的场景,忽然欣慰的笑了。
这个人怎么又用这样的表情看他了!宫远徵瞬间头皮发麻的转移话题:
【你就为了这个,一直在门口站着不进来?】
他别扭的将视线移开,一会又低头,充满怀疑的定定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想找出一丝破绽。
薛宝珠面带诚挚与敬仰之色说道:
【实不相瞒,确有一件小事需要劳烦徴公子。我来得稍晚,仅让侍卫通报了一次,见您正专心致志于学问之中,未有回应,便打算在门外稍候,没想到等到天色暗了,就想着...】
她提了提手中的灯。
宫远徵微微侧头去看藏在树中的暗哨,对方朝他点了点头,用手比了几个姿势。
看来没有说谎,这个家伙就真的一直傻乎乎地站在外面受冻。
虽然他不是有意的,但宫远徵诡异的愧疚起来,他不太自然的接过薛宝珠手中的宫灯,将光亮的那一侧靠近她,示意边走边说:
【那你就不会让人多通报几次吗?】
明明是在服软示好,他的嘴却不听话的很硬。宫远徵就是这样,若有人凶神恶煞的对他,他自会毫不留情的刺回去,可若是面对好意,反倒不习惯的手足无措了。
薛宝珠微微勾起唇角:【您如此深夜还在专心研究,必定是涉及深奥的知识,我又怎能贸然打扰公子呢?】
【那你也可以...进来坐着等嘛...】宫远徵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轻。
薛宝珠摇头:【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医馆药房者,徵宫可以斩于刀下。这点规矩,我还是明白的。】
【咳...】这话听的宫远徵更不好意思了,他的脚步下意识放慢,配合着薛宝珠的步速。
【也不是什么深奥的东西,执刃这段时间睡不好,让我帮忙配一味助眠的药茶,我明日让人送几副给你。】
【多谢徴公子。】薛宝珠轻笑。
两人又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宫远徵只觉得自己浑身不对劲,装作不在意的看她一眼,问道:
【所以,你想找我做什么?】
薛宝珠抬头回视,眼神交汇的瞬间,宫远徵就立刻端正地转回了头看路:
【我想向公子您申请批准货物通行的文书。哥哥从外面为我搜集了一些蛊虫和药材,我希望能与公子您一同进行研究。】
【新的蛊虫?】宫远徵害羞也顾不得了,眼睛亮晶晶的低头看她。
【是啊,算算时间,公子这些日子里,应该已经大致浏览过我带来的那些书册了吧?不知是否有私自对牵丝蛊进行研究呢?】
宫远徵一瞬间先是点头,又硬生生的止住了,他定定着看着她:【没...】
【看来是有了。】这撒谎的样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啊,薛宝珠叹了口气,竖起弯弯的柳眉:
【我不是说过,蛊虫凶险,初学之时必须要有我在身边才可以玩吗?】
【...那我也没说要答应你啊。】宫远徵嘟嘟囔囔地小声说,直到感觉薛宝珠转也不转的目光要将自己的脖颈烧透了,才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知道了嘛。】
薛宝珠这才恢复了温和的表情。
两人又沉默着走到了徵宫的门口,薛宝珠停下脚步,从他手里拿回灯笼。
【真好啊,感觉这样温馨平静的日子,许久未有过了。】
她眉眼弯弯的抬头看着宫远徵:【徴公子,以后可不能再工作到这么晚啦,这样连回房间的路都看不清楚。】
【谁会看不清楚啊...】他高傲的扬起头,不可一世的将双手抱在胸前。
薛宝珠认可的点点头:【也对,没关系的,若是徴公子下次依旧如此,我照例送你回去便是了。】
她的眼睛里有月亮的颜色,清亮一片,说出的话明明轻声细语的,刹那间,宫远徵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头脑立刻就被狠狠地击中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难道你对每一个为你诊治的大夫都这样吗?!】他忍不住抬高音量,慌乱的将手臂垂落,退后几步。
【怎么可能?而且也不是胡说八道,只是对你一人如此而已。】薛宝珠顺理成章的说,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待听清之后,宫远徵腾的脸色迅速蹿红,嘴唇蠕动几下,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整个人同手同脚咻的一下跑回了房间,顺便狠狠地关上了门。
他背靠在门板上,清晰地感受到脸颊烧了起来,完全不受控制。
洁白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伴随着他心跳的回响,他忍不住偷偷望向窗外,目送着那个提灯离去的身影。
她怎么走了?
对了,她是住在医馆旁边的,那直接把灯笼给自己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专程来送我?难道...难道她?宫远徵心中百转千回。
“唔~~~~”宫紫商不用看自己的表情都知道,她现在肯定是一脸磕到了的姨母笑。
“啧啧啧,真好啊,花前月下,郎才女貌~”花公子也羞答答的捧着脸。
花长老和雪长老也忍不住露出打趣的神情。
宫尚角奔波的辛劳也被这一幕的年少情动慰藉了不少,他心中似喜似叹,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坐在他身旁的弟弟身上。
但梦境版宫远徵的表情微妙的很,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咬牙切齿,嗯,当看向薛宝珠的时候羞涩欢喜,看到画面里的自己时不屑一顾表情凶恶。
这是什么反应?真是年纪大了,都有些读不懂自家弟弟的心思了。
但远徵弟弟的心思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就你也配和姐姐真好混杂在一起而已啦~
可恶啊,他也想被宝珠姐姐送回房间!
这个他真是一点用也没有,怎么能让宝珠姐姐一个人走夜路?!
但画面中的薛宝珠并没有梦里梦外的宫远徵那般多的少年烦恼,只是欣慰自己难得能和他相处这么久。
而且这个孩子分明还是怕黑的嘛,就是嘴硬而已,看看宫远徵因为自己答应在天黑时,送他回家而露出的高兴样子!
薛宝珠心想,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嘛~
【小姐,你回来啦。】立春为她脱去身上的外袍。
【可怎么你看着高兴又不高兴的啊?】立夏茫然的递上一杯温水问。
高兴是因为刚刚走的那一段路,不高兴是因为——【那个老登!】
薛宝珠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皱眉道:【年纪大了自然会睡觉浅,还折腾喝这药茶干什么?让远徵这么晚了还在医馆里忙活......】
【真是距离产生美,我竟然忘记了十几年前他那人品低劣的本性...】
【人品低劣?谁啊谁啊?】立夏跳来跳去追问。
【前两日不是让你们调查雾姬夫人和兰夫人的事情吗?】
立春点点头:【对啊,一问就问出来了,这事在宫门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兰夫人生下的孩子宫子羽,似乎并不是执刃的亲生骨肉,因为他是早产儿。】
立夏接话:【听说她在进入宫门前,在家乡就有一个深爱的人,所以来到宫门不久后便郁郁而终了。雾姬夫人是执刃的侧室,从那以后就一直抚养着宫子羽长大。】
【郁郁而终,我看是含恨而亡吧!】薛宝珠缓缓摘下头上的发饰,【我问你们,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任何一个家族里,会如何处理?】
立春常代小姐处理诸多行政之务,对人情往来最为精通,她认真的想了想:
【若事态至此,宗族与夫家定会采取行动,妻室往往难逃被休弃之命。若其命运稍好,或许能重返娘家;若命运多舛,则可能面临极刑。】
【于非嫡出之子,断无养育的道理,因为他们会威胁到家族血统的纯正和财产的传承,故而会暗中将孩子送走,或施以其他隐秘之策...啊!】
她明白了过来。
薛宝珠点头:【不错,可宫鸿羽却硬生生让这类流言蜚语传播了十几年,从未严令阻止过,对兰夫人也未曾有明面上的亏待,就把她当做摆设一样供在那里,宫子羽也好端端的长大了,甚至身上不缺银两,可以时常光顾旧尘山谷的青楼花魁。】
立夏提出疑议:【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执刃的确十分钟爱兰夫人,所以不介意宫子羽是非亲生子呢?】
立春叹了口气:【那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谣言留存了,执刃也不会重新迎娶侧室,长老们也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毫无作为吧。】
立夏不解:【那执刃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宫子羽定然是亲生无疑,他喜欢她,却又仇恨她,他是为了让那个高洁如兰花般的兰夫人折断傲骨,以世间女子最重视的清白逼她屈从自己啊。】
薛宝珠想起多年前的那一次相会,忽而为那株宁折不弯的兰花感到可惜。
立夏明白过来,愤愤不平地说:【那小姐说的可真不错,宫鸿羽他就是个老登!!】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所有人或明或暗的目光看向了宫鸿羽,让他老脸铁青,肌肉抽动。
“爹,薛小姐说的是真的吗?”宫子羽难以置信的颤声问。
“怎可轻易相信小儿无稽之谈!”宫鸿羽内心隐蔽的念头被薛宝珠猜的分文不错,但口中还是呵斥出声。
宫子羽再问:“那你如何解释,宫门之中流传了这么多年的传言?”
宫鸿羽义正言辞:“宫门事务繁多,我未曾知晓,所以没有处理罢了。”
“呵呵,哈哈哈,几乎每一个下人都知道的事情,您居然会不知道?!是因为从未关注过我吗?是因为我一点也不重要吗!”
宫子羽恍惚的摇头,破防的跑出了宫门祠堂。
其余人皆一言不发,默契的保持了沉默,这种谎话也就能骗骗宫子羽那个傻瓜蛋了。
尤其是以前还较为单纯的后山长老公子们,此刻也纷纷被点醒,默默的随之起身离开了房间。
宫远徵也得意的站了起来,他的宝珠姐姐怎么会有错~
真可笑啊,枉他昔日还对执刃长老有几分恭敬,现在想来真是便宜了这个老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