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着点收着点,”宁山在女儿耳边小声嘀咕,“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你。”
宁锦璃低下头抿嘴直笑,“老爸,你来王城这么多年,以前没见到过他吗?”
宁山道:“我虽然是王城里的官,但对外的官职太低,没资格进宫,只有早几年丞相把他接回玄国那次,我在王城大街上远远看到过一次背影,今天是因为君王加冕格外重要,所以连我这样的小官都被宣召进来参加仪式了。”
“那你觉得他咋样?”
“嗯……确实与众不同,比史书上描述的形象更加威武霸气。”
听到老爸给出的高度评价,宁锦璃心里更美了。
父女俩窃窃私语的时候,萧启棣已经戴上了君王冕冠,这便意味着正式完成了加冕。
接着就剩仪式的最后的环节了。
之前的祭天和戴上冕冠主要都是象征意义,而最后这个环节则有着至关重要的实际意义。
“君上今日完成加冕大典,往后便要亲理政务,”司徒巍转过身面向众多大臣,“按照我大玄规矩,请诸位曾受先王托付,协助君上处理朝政的同僚们,将王印交与君上。”
“从今往后,诸位要更加**协力,为君上排忧解难,使我大玄愈发强盛,方无愧于先王,无愧于君上,无愧于大玄百姓!”
一番慷慨呈辞之后,司徒巍转身面向萧启棣,微微低头拱手道:“君上,请收回王印!”
萧启棣神色平静,对着身边的侍君太监点了下头。
侍君太监上前半步,高声道:“司礼监、守印监,接王印!”
话音落下,两队太监从大殿左右侧的屏风后边走了出来,每个太监手里都捧着个铺上了一层玄色丝帛的四方青铜盘,排着队走向大臣们。
“王印是啥?”宁锦璃轻声询问。
“这个么……”宁山略作思索,解释道:“你可以这么理解,这个时代的诸侯国就像是一个超大型公司,公司只有一个老板,老板既是董事长又是总裁,然后下边有很多个直属部门,每一个部门有部门印章以及对应的老板印章。”
“每个部门的重要文件,都需要加盖部门印章和老板印章才能生效。”
“在老板还没开始管事之前,那些老板印章都被上一个老板分发给了各个部门的总负责人。”
“这样一来,各部门总负责人就可以拿着自己手里本就掌握的部门印章以及分发下来的老板印章,不用找老板审批,可以自己把两个章都盖了。”
宁山说到这儿,宁锦璃已经大致明白。
“所以,王印就是本属于老板掌握的印章,从今天开始,王印回到萧启棣手里,以后那些分管各部门的大臣有事儿就得经过他同意盖章才行了,对吧?”
“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还真是费劲啊……”
“没办法,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后来君王权力得到加强集中之后,就没这么麻烦了,一个传国玉玺全搞定。”
“传国玉玺?就是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的玉玺?现在还没出现吧?”
“当然没出现,那是萧启棣一统六国正式建立集权制度后才专门做出来的,象征着皇帝的正统和至高无上的天授大权。”
父女俩在这边低声交谈,其他官员也在交头接耳。
大殿里到处都是一阵阵嗡嗡声此起彼伏。
“肃静!”侍君太监喊了一嗓子。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此刻,二十多枚王印都已经全部放在了太监捧着的青铜盘子里。
就剩下最后两个太监手中更为华丽的青铜盘还是空的。
他俩一左一右来到了司徒巍面前。
司徒巍郑重其事跪下,将身上带着的一枚玄王玉玺以及数枚玄王兵符分别取出,高高举起放入盘中,再行叩拜大礼才站起身。
最后,这些太监拿着王印、玉玺、兵符到萧启棣面前逐一核对真伪。
核对方式尤为繁琐,萧启棣检查得很认真。
司徒巍见状,表面上虽然还保持着装模作样的恭敬,心里却在冷笑嘲讽。
这小子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要不是自己知道他是个傀儡,都差点要以为他就是萧启棣本人了。
等到萧启棣全部核验完毕,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他点了点头,示意司礼监和守印监带上东西退下。
司徒巍缓缓挺直腰板,眼含冷笑瞥了一眼萧启棣,心想着,这下总算结束了。
待会儿等到群臣离开王宫,自己就可以让那个过了一把君王加冕瘾的傀儡把方才收上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从此以后,大玄真正的绝对掌权者就是自己,再无任何人可撼动分毫!
萧启棣察觉到了司徒巍的冷笑,便故意微微侧身,一手托着额头,闭目养神。
司徒巍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意思?
加冕仪式都已经结束了,他还没过足瘾吗?
碍于当着所有大臣官员的面不好发作,司徒巍只能压住怒意,耐着性子等。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萧启棣还是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
司徒巍实在忍不住了,“启禀君上,加冕已结束,也该让一众官员退下歇息了,君上您……也该歇息了。”
萧启棣缓缓抬起眼皮,幽暗的眸子里泛着森冷寒芒。
仅是这一眼,便让司徒巍后脖子莫名蹿起一股寒意。
司徒巍暗暗心惊。
怎么回事……
为何感觉此人的气场越发不对劲了?
他真把自己当成君王了不成?!
“君上!”司徒巍短暂心惊之后越想越来气,上前一步昂着头道,“你该歇息了!”
说话间,他还一个劲给萧启棣使眼色。
萧启棣不急不慢重新坐直身板,“今日加冕,费时费力,辛苦诸位卿家了。不过,孤尚有要事,需告知诸位。”
司徒巍都快气笑了。
什么东西!
改口倒是改的挺快,装模作样自称起孤来了。
这也就罢了,毕竟往后还是要继续在外人面前冒充萧启棣的,改掉自称无可厚非。
但是,他能有什么要事需告知?
“君上,”司徒巍眼神里透出些许怒意警告,强忍着不满说道:“若有什么事,可择日再召大臣们商议,君上今日才加冕,不必如此劳累。”
“孤正值年轻力壮之时,并不觉得劳累,”萧启棣冷声道,“丞相如此急切,莫非……是担心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众卿家知道?”
此话一出,大殿里数百个官员们全都怔住,齐刷刷看向司徒巍。
气氛瞬间变得不寻常了。
司徒巍脸色微变,眼里闪过一丝费解,暗暗咬牙道:“臣不知君上此话是何意。”
他是真想不出来这个傀儡到底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自爆身份?跳出来向所有人说自己是冒充的?
不至于愚蠢到如此地步吧?
“不知?无妨,”萧启棣的嗓音愈发有压迫力,“孤告诉你便是!司徒巍,跪下!”
其他大臣惊得屏住了呼吸。
司徒巍满眼错愕,可碍于场合,只能咬紧牙关,双膝跪地。
萧启棣当即斥责道:“你身为大玄丞相,却跟太后关系暧昧,无视礼法廉耻,你可知罪?!”
话音落下,大臣们当场目瞪口呆。
司徒巍跟太后以前是什么关系,其实已算得上众所周知。
可碍于王族尊严,不会有人拿在明面上说。
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君上刚加冕亲政,就自己把这件事当众挑了出来。
站在一众官员最后边的宁山和宁锦璃父女俩也大吃一惊,但现在大殿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两人也不好交谈。
只是已经感觉到,萧启棣今天要搞个大事情了。
不然怎么会当众自己揭开伤疤。
司徒巍想破头也想不出来这个傀儡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只能憋着一肚子火,稳住心态,开口道:
“启禀君上,臣与太后只能说是曾经有过交情,自从太后跟了先王,臣便与她保持了距离,对太后只有尊敬,没有任何冒犯之心,臣不知无视了什么礼法廉耻?”
“还狡辩?”萧启棣幽幽道,“若不是你后来与她私下里依然不清不楚,导致你愈发害怕将来东窗事发,便将你门下的劳安伪装成宦官献给了她,命劳安极力讨好之,助你脱身摆脱关系,劳安能成为乐安侯?”
闻言,司徒巍心头一震。
这些事情都是他掩藏得极好的秘密,连萧启棣都不知道,怎么这个傀儡会知道?!
“君上!”司徒巍来不及多想,立即辩解道:“这等荒唐之事,定是有人编造诋毁!臣是因觉得劳安会伺候人,才抱着孝敬之心,将他献给太后。至于把他伪装成宦官一事……臣实在是冤枉啊!”
萧启棣冷冷一笑,“那你是承认他确实并非宦官了?”
司徒巍有些无语,咬着后槽牙说:“臣只知道他是宦官,至于他是否骗了臣,臣实在不知。”
“司徒巍,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萧启棣从袖袍里抽出一卷丝帛甩下台阶。
丝帛在半空中散开,一片片飘至司徒巍面前。
他身后有眼尖的大臣脱口而出,“这似乎是信件呐,乃是在丝帛上书写,且数量众多,绝非普通人可用得起的,不,哪怕在场多数高官大臣恐怕也没这等雄厚财力。”
司徒巍浑身一颤,赫然发现丝帛上的字迹无比眼熟。
急忙抓起来一看,这竟是他以前写给太后和劳安的密信!
这两人竟然没有把信销毁?!
“想必丞相知道当中都是些什么内容,”萧启棣冷声道,“若还不够证明孤说的那些,孤可以拿出更多来,向在场所有人乃至大玄百姓展示。”
司徒巍浑身直冒冷汗,狼狈仓皇地将地上的丝帛信匆匆捡起塞入怀中。
他心惊胆战,也却越发想不通。
王位上坐着的那个家伙,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傀儡啊,怎么现在反咬一口了?
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傀儡怎会有密信?!
就算姜佩环和劳安私下将他写过去的密信保留下来了,那也不应该落到傀儡手中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
“司徒巍,”萧启棣喊了一声,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原本孤应当砍了你脑袋,但……念你过往功劳,可免你死罪,即刻起,罢免你丞相职位,你永世不可再回王城……告老还乡去吧。”
“你……”司徒巍捂着胸口,喉头涌出一口鲜血。
萧启棣脸颊紧绷,“这是孤最后给你留的一点情分了,你应该庆幸孤曾听到了你一些心里话。”
司徒巍双目发颤,死死盯着萧启棣的眼睛。
片刻后,他如同见了鬼一般,踉踉跄跄倒退好几步,一屁股瘫坐在地,“你……你是……是萧启棣?你是萧启棣!你果然是萧启棣!”
这一刻他终于发现,今日坐在王位上的,根本不是傀儡!
而是货真价实的萧启棣本人!
“丞相这是怎么了?”不明真相的大臣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
“那不是君上还能是谁?丞相怎么说出这等莫名其妙的话来?”
“莫非那些密信当中的内容太过惊世骇俗,丞相自知无从狡辩,又被君上罢免了,一着急便疯了?”
“这可如何是好?”
“……”
宁山也纳闷地嘀咕了句,“司徒巍应该不至于精神错乱,可是他那句话确实很奇怪,就好像他原本认为今天加冕的人不应该是萧启棣似的。”
“没错,他还真是这么以为的。”宁锦璃嘴角露出一抹明白了真相的微笑,“看来那招将计就计用得很成功。”
宁山一头雾水,“什么将计就计?”
宁锦璃嘿嘿一笑,“这就说来话长啦,其中还涉及到了老爸你都不知道的秘史哦,等这事儿过去,我慢慢告诉你,可精彩了。”
大殿内,司徒巍如同丢了魂似的,佝偻着身子瘫坐在地上,许久都没动弹。
宁锦璃轻声说:“他应没什么好挣扎的了,起码还能保住性命告老还乡,也算是善终,该知足了吧?”
宁山思索道:“他未必不想再挣扎一下,不过,万一他要是挣扎了,就不会有这么好的下场了。接下来他的选择,会决定他能不能善终。”
“啊?什么意思?”宁锦璃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