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国家,有这样的一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直译过来就是,如果你不是鱼,又怎么会知道鱼的快乐呢?这是这个问题最简单直接的解法。”
罗素直截了当地一句话,让我立刻哑口无言。
所幸罗素也知晓,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话题说到这里就会极易陷入聊不下去的境地,于是他便提出了另一种补充。
“这个问题,其实还有另一个解法。早川同学,你认为‘我’属于我吗?”
“我属于我?”
面对罗素抛出的又一个,类似于哲学话题的讨论,我似乎从来没有尝试着思考过这个问题。结合着过往的经历,我凭借着我的理解做出了回答。
“罗素同学,你的定义不明晰。
“我当然是属于我的,因为我们拥有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拥有自主意识,我们可以去做想干的任何事情。但同样的,‘我’也是不属于我的,因为我们还有很多其它的面相——例如家人、朋友、姐姐、女儿,由于这些身份,在社会上我们需要负起相应的责任。
“在这个时候,我又是不属于‘我’的,因为有着这些关系的限制,我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早川同学的这个角度很合理。”罗素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之中,也难得有了些赞同的情绪,他嘴角微微扬起,脸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一抹高兴的情绪,“我问过我的朋友这个问题,但他只会回答‘属于’,并没有像早川同学一样,会从两个视角去看待问题。”
收到了罗素的赞扬,我的兴趣也难免燃了起来。
这些看似玄乎的问题,是我之前几乎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但这种思维间的跃动,和通过思考得出答案的感觉,却让我有种莫名的兴奋之感。
我握着拳头,语气也有些急促,迫不及待地想要从罗素这里挖到更多新奇的答案。
“那罗素同学是怎么看待的呢?”
“如果是从‘我不属于我’的观点来看的话,早川同学可以把‘我’当作我眼里的我,而把另一个我,当作他人眼里的我,那么这个议题就会变为——‘我眼里的我,是否属于他人眼里的我’?
“或者,调换顺序是一个更通畅的句子——他人眼里的我,是否属于我眼里的我?”
在罗素提出这个议题之后,我便瞬间理解了,罗素方才所说的“我们不可能真正了解罗素”的意思。
“所以,罗素同学的观点,是‘他人眼里的我,不属于我眼里的我’吧?”我摸着下巴回答道,“因为我们对你的了解,是属于‘他人眼里的罗素’,而非‘罗素本人眼里的罗素’,所以我们永远也无法了解‘在你视角里的你’,就像你说的那样,‘子非鱼,安......’”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见我在讨论时卡了壳,罗素便贴心地为我补上了这句话。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我速度极快地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和罗素就这些抽象理论进行深度的交流,竟然让我莫名地感觉有些痛快。或许是因为从中得到一个答案的喜悦,又或者是这个过程让我获得了某种成就感,这种仿佛解开一个畅快谜题的感受,让我不由得兴致满满。
就连罗素此刻的脸,也是略微泛起了兴奋的浅红,方才他的沮丧和落寞,也跟着也一扫而空。我可以从他的神情之中判断,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将这些抽象的话题,拿出来与人进行这般彻底地交流了。
“但是,早川同学,我说的‘你们无法彻底了解我’,其实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意思。”
罗素将右手摊开,这是我和他和罗素聊天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朝我做出伸手的动作。
“早川同学,你可以试着触碰我的掌心,就像你刚刚点我肩膀一样。”
他开口说道,就像是在说一个普通的课题。
我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啊?触碰?......是把手整个放上去吗?还是只是点一下?”
“你想用什么方式都可以。”他轻声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要求,但却让我莫名有些不知所措。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罗素的注视之下,轻轻地在他的掌心点了一下。
“......这样?”
点完以后,我又略有些尴尬地抬眼看向他的眼睛。
罗素点了点头,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澈,就像是一片不含杂质的湖水。
“没错,就是这样。那么,早川同学,接下来请描述你刚刚触碰我的感觉。”
“嗯......掌心很软?很热?还因为出了汗有点湿?”
罗素的话语问的我有些语无伦次。
“没错,早川同学你描述的很到位。”
不知是因为聊到感兴趣的话题而兴奋,还是从我的表情之中读懂了我的尴尬,我发现罗素的耳朵也有点后知后觉地泛红了。
“只是,如果我告诉你,早川同学你对我的这些触感,也不是【真实】的呢?”
“......不是【真实】的?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我们过去所经历的人生,乃至现在所经历的这场自相残杀,都不是【真实】的呢?也许我们现在所上演的自相残杀,也只不过是一个节目,一场实验,又或者只是某个虚拟程序里运转的代码,由某个更高维度的程序员在背后撰写着我们的走向,又或者有着成千上万的观众,在通过程序运转的画面,欣赏着我们的举动。”
即使罗素的发言,可能只是出自于他对于某种哲学思想的理念,但我仍是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脑海之中又不自觉地回忆起了初见罗素的那个下午,这家伙在见到我的面之后,便大胆地宣称我是这座旅馆的主人,甚至第一眼便通过奇特的分析,点破了这是一场节目。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正当大脑自顾自地在脑海之中,涌动新一轮的风暴时,我却无意间瞥见,一个人推开健身房的门,缓缓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