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浔没有回答,此时她的脸色很难看。她忍住干呕的冲动回想过去,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南苏当然会选卫行止和卫昭,阿辞,你只是她用来保护自己安全的工具罢了,你看,她不会见你的,她早就不要你了。”
“卫行止作为卫家家主,怎么会允许自己家来一个根本没有他的血脉的孩子?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个耻辱。阿辞,你一直都知道的,你只能信任我们。”
“南苏收养了一个女儿,你还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吗?她宁愿要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却能带出去的陌生人当女儿,也不会要你这个身份一辈子没法曝光的孩子的。”
她的一切消息来源都来自陆慈安,一方面是底气不足的信任,因为后者毕竟是Aurora的掌权人,信息渠道一定很广泛。另一方面,她确实不知道该相信谁,在偌大的国家,除了南苏,她只认识陆慈安。
她不擅长交际,也没有认识其他人的机会,唯一与外界的联结点就是陆慈安,甚至连她的病……
对,她还有病!
殷浔想起了什么,指尖在掌心摩挲,一种新的她从未想过的设想出现了——
陆慈安会在她的病上动手脚吗?
不,应该不会的,她确实有病,防止陆慈安欺骗她,她特意去过医院诊治,而且她的失眠症状也很明显,至于药,也是当时的医院开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去买的,偶尔陆慈安来看她的时候也会带给她,但都是没有拆封过的——他做不了什么手脚的,而且她吃完药之后症状确实好了很多,她自己的感觉是错不了的。
“是累了吗?”南苏察觉到她的神情不对,出声道,“今晚就住在这里好吗?”
“不用了。”殷浔站起身,“我和江时景一起。”
南苏了然,不过对江时景,她很满意,因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想为女儿整理头发——
殷浔下意识躲避,她的手悬在空处。
南苏慢慢笑了一下,毫不尴尬,她轻声道:“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再说。”
殷浔已经打开了房门,临走时侧过身,顿了顿,留下一句:“你还是想想怎么和你的丈夫解释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心里还是有气。
南苏在心里无声叹息,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她本来就没想过能一个晚上就修复好关系。
不过来日方长,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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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昭看着殷浔上了江时景的车,有些不死心地上前问:“你不住在这里吗?这里有你的房间的。”
殷浔出来后的心情不是很高,随口说了一句:“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妹妹么?我就不讨这个不痛快了。”
“她不是……”卫昭急切地想解释,却只看江时景摆了摆手,下一秒跑车呼啸而过,他只能目送这两人离开,又垂头丧气地回去。
会客厅内已经没什么人了,卫昭扫了一圈没看到父亲,猜到后者可能在书房,当即上楼直奔书房。
今晚的事很重要,他要和父亲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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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昭到书房的时候,发现房门关着,得益于良好的隔音效果,他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只有佣人告诉他:“先生和夫人正在里面。”
卫昭了然,看来他今晚不必去找父亲了。
既然父亲这边不用他,那就还有另一个人——
“休息了吗?”
这是卫昭第一次来卫斓的房间,各种夸张的首饰服装随意散落,难以想象在有佣人收拾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凌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氛味,仔细闻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烟味——不过这不奇怪,在来卫家之前,卫斓就已经沾染上了抽烟的嗜好,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卫家抽,不代表她不敢在自己房间里吞云吐雾。
“哥哥?你怎么来了?”
卫斓很意外,但她立刻从躺椅上站起来,看起来乖巧极了:“是有什么事吗?”
卫昭站着没动,他没准备坐,也没准备长篇大论:“可能母亲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我真正的妹妹,已经找到了。”
什么?
卫斓在心里暗骂,但是面上还得挤出笑容:“哥……我听不懂……”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可以准备搬离卫家了。”卫昭懒得拐弯抹角,“当初你说既然住在卫家,再姓许不太好听,主动要求改姓。你离开卫家之后,可以再改回原姓。”
“从你十六岁到现在,四年时间,卫家从来没有亏待过你。毕竟同一个屋檐下同处这么久,我们会对你给一定的赠予,具体的会有律师和你详谈。这也算是,尽最后的情。从此之后,再无瓜葛。”
卫斓的脑子嗡嗡嗡的,茫然又不知所措,她竭力挤出笑容:“这么突然……”
习惯了前呼后拥之后再让她回原来的生活?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怎么会这样?明明昨天,明明今晚她还是卫家唯一的大小姐,怎么一夜之间她就被踢回了原型?怎么可以?她怎么能回到原来的生活?
母亲……母亲最疼她了,她可以去求求母亲,让她不要走!
大概是看出她在想什么,卫昭面无表情地补充:“不用去找母亲了,她现在唯一想的事就是怎么让我妹妹回到这里,你去求她也没用。”
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再和她费什么功夫,卫昭临走前留下一句“好好睡”就关上了房门。
四年这么久,她应该也已经享受够了。
在不属于她的位置待了太久,应该让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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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
南苏很少情绪会这么激动,她匆匆来找卫行止的时候,其实他就已经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江时景身边的女孩,那个总让他想到南苏的姑娘,居然真的是南苏的女儿。
准确说,应该是顾淮和南苏的女儿。
顾淮……
想到这个人的名字,他就恨不得把他再挫骨扬灰。
他回想见到殷浔的场景,稍稍宽慰的是,她长得和顾淮倒是不像。
南苏总是说对女儿亏欠太多,这四年里她大概过得不是很好。但是阿苏实在是关心则乱,江时景是什么样的身份,见过多少人,一个“过得不是很好”的女孩能接近他的身边吗?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女孩的眼神总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明明脸上在笑,眼底却是空洞阴森一片,就好像……没什么是在乎的一样。
不对,应该说,除了她身边的江时景,其他的她都无所谓。只有看江时景时,她的情绪才能稳定得像正常人。
这样的女孩,心思过重,身份又复杂,如果他是江怀遇,未必会同意自己的儿子与她在一起。
思及此,他收回思绪,声音温和:“阿苏,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这样,小浔和时景才刚从滦川回来,让阿昭和他们再玩几天,放松一下之后,我们找个时间当面谈谈,你看这样好吗?”
南苏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去握他的手,抬头直视他:“我没意见,但是——”
她顿了顿,把剩下的话补齐:“行止,我会用最大的努力,让小浔得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
她的指尖有些颤抖:“可能你也能看出来,她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都是我的错。”
不仅是卫行止,其实南苏刚刚在单独与殷浔谈话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她的变化了。
像平静的深潭下隐隐潜藏着暗礁,她极力压抑着病态,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那些被她想藏起来的情绪,或许能躲过别人,但是却没办法避开南苏的眼睛。
只是南苏有些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连带着理智也直线下降,根本没在意这些事。
她的女儿,在这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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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事?”
江时景停车等绿灯的间隙转头看殷浔,后者正裹着薄毯在发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见到她感觉怎么样?”
殷浔蹙眉,到底还是把心底的感觉说出来:“今晚她的解释……没有什么瑕疵。”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我的药在你那里对吗?昨晚化验出来没什么问题吧?”
江时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倏然一紧。
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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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
江时景懒得看检测报告前面的长篇大论,直接翻到最后看结果:“她的药确定是被换了?”
“至少你拿来的这瓶被换了。”薛知微翻了个白眼,“你怀疑我就算了,机器也明明白白告诉你了——我把所有的药片都检测了一遍,按比例我估算一下原瓶至少三分之二都被换了。”
瞥见江时景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薛知微又补刀:“哦对了,她服药的剂量挺大,要循序渐进断药,你说她已经产生了药物依赖,那更要抓紧了,不然表面是个正常人,精神心理迟早彻底崩溃。”
薛知微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茶,突然有些好奇:“你女朋友是个可怜人,不过她怎么会和这些东西扯上关系?”
江时景一言不发,拿上药瓶就走。
“喂喂喂就这么走了?”薛知微很不满,“凌晨一个电话把我叫起来检测,就这?一点表示也没有?你和你女朋友记得请我吃饭!”
她想了想补充道:“你别一下子告诉她真实情况,她是被骗的吧?她的精神应该很脆弱了,你可悠着点别刺激猛了。”
看江时景匆匆离开的背影,薛知微拿起他扔下的检测报告,再一次从头看到尾,又真情实意地发出感叹:“真是可怜的姑娘。”
手机这时候正好来了信息,特殊的提示音让薛知微立刻兴冲冲地打开微信,果然是她的男朋友发过来的,回复完之后她没忍住告诉男朋友:“救命我朋友的对象被骗了好久,有人给她的药不仅对她没好处,还能加重病情!她这几年估计被折腾死了。”
裴源澈注视着手机上薛知微发过来的消息,唇边的笑意似有似无,他漫不经心地敷衍了几句,很快拨通了一个电话——
“请接boss。”
“稍等。”
片刻之后,清亮温柔的少年音透过屏幕传来:“这么晚打电话,看来是有很重要的事。”
裴源澈没有否认,他的声音恭谨:“江时景送检了一瓶药,已经拿到检测报告了。”
那头的声音消失了几秒,安静得裴源澈以为对方已经挂断了,就在他屏息时,又传来了声音:“居然这么信任他啊……”
裴源澈没回答,他知道这是boss在自言自语。
电话里很快传来忙音,裴源澈也挂断电话,薛知微的消息还在继续,但是他并没有急着回复。
微弱的暗光中,墙壁上的图画清晰倒映在人的眼底——
正是红桃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