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浔说的绑架,当然是在她还是顾辞的时候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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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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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辞习惯性地外出采摘金盏花,荷枪实弹的保镖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Alex也寸步不离地就在她身边,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安全。
但是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突然即便是Alex都没反应过来,白色刺激性气体包裹住他们,呛得她不自禁流出泪来,她什么也看不清。
等气体散去时,顾辞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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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父亲的对手绑架到了离家数十公里之外原始丛林里的一处简陋村庄里。这里已经不在父亲的势力范围之内,她被扔在一间密闭的房间,连白天黑夜都不知道。更要命的是她身上的手机已经被收走了,全身上下除了手腕上带着的一只手环,任何多余的物件都没有。
顾辞摩挲着腕间的银质手环,神情晦暗不明。
谢天谢地,幸好它没有被收走。
她生长的环境复杂,很难说会不会一直平安无事,以防万一,她的父亲让人专门为她定制了这一件饰品,看似普通,实则别有洞天。
她的食指点在手环内里,在触摸到略有不平的一处后,立刻轻按,一枚毒针就落在了她的手上。
一枚……
顾辞把玩了一会儿手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至少解决门口的看守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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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觉得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实在没什么攻击力,顾辞从门缝露出的影子推断,门口只有一名看守,听脚步声很稳,估计体格庞大,论单打独斗,再来三个她也不是对手。
她能比的,只有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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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辞定了定神,在听到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时,猜到是给她送饭来了——毕竟她的命还是比较值钱的,对方没这么容易让她轻易死掉,她眼睛微合,呼吸绵缓,装起睡着的样子来。
门被打开时,一缕月光顺着缝隙飘了进来。顾辞的耳朵动了动,确认来送饭的人就是门口的看守——太好了,只有这一个人。
正当来人蹲下低头时,顾辞猛地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腿踹向来人,用了十足十的力,紧接着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时,她已飞扑上去,食指划过他的动脉——
对方连最后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整个过程算得上是悄无声息。顾辞站起身,冷漠地俯视来人,眼神在躺着的人脖颈处停顿了两秒。
在他黝黑的脖颈处,正插着一枚极细的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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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迟,顾辞不再耽搁,趁还没人发现时立刻离开了房屋。
月光皎洁,不远处传来歌舞声,大概大部分人此时都聚集在别处。借着朦胧的夜色,顾辞看清了自己被关的这间屋子处于整个村庄的边缘,和浓墨似的森林只有一湾浅浅的水沟——怪不得看管她的人这么少,对方笃定她就算跑出村庄,也绝不敢踏入森林。
在这个地方,森林里不仅有雷区,更可能有毒物,她的命留在这里存活的几率显然更大。
但是想到她在还没清醒时在她身上游移的手,隔着衣服都让她反胃不已。顾辞在这个地方生活了这么久,太了解这些人的恶心程度了,她又看了一眼笼罩在夜色里的森林,没有任何迟疑地淌水。
与在这里可能受到的非人待遇相比,在森林里,至少她还能选择轻松点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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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辞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踪迹,红日高悬取而代之,她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蒸腾的水气凝聚又散开,从昨晚到现在,她的衣服好像就没有完全干过。
空气太过于湿热,她整个人都烦躁不堪,脑袋越来越昏沉起来,两条腿仿佛已经不是她自己的,只凭着惯性向前。
还有多久才能走出这片森林?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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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正吐着蛇信的圆斑蝰如流水般游来,顾辞不再动了。
仅有的毒针已经被她送给了看守,现在她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帮助她杀掉这条蛇的东西了。
圆斑蝰高高昂着蛇头,面对这就在口边的美食,它眼底似乎有得意之色。
就像在看濒死的猎物。
这条蛇扑来的时候,她没有闭眼。只是松开了手,任由那条铜花手链滑落在地,又被厚厚的树叶掩埋。
蛇身腾到半空时忽然也不动了。这条圆斑蝰蛇身在顾辞面前爆出了血雾,然后在下一秒软软躺倒到地上,抽搐了两下后就彻底不动了。
苍白妖冶的少年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他指间银光闪烁,声音清亮甜腻:“幸好赶上了。”
他向前几步,把手递到顾辞面前:“我带你走。”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青蓝色的血管浮于苍白的手背,鬼魅得让人心惊。看顾辞没动,少年歪了歪头,嫣红的唇边有上扬的弧度,他的眼睛清澈剔透,看上去单纯无辜良善无害:“阿辞?”
“我们两个人出不去的。”
她抬眼轻声说:“想回家,就必须经过我被囚禁的那个村镇。我侥幸逃出来后,那里应该已经严阵以待了。”
他一个人来找她,身后也没有其他人,父亲的人肯定还没到,顾辞可不想白白回去又被抓走。
与其被那些人侮辱……
她踢了踢已经死了的圆斑蝰,眼底有毫不掩饰的恨意:“还不如让我被蛇咬死算了。”
Amon舔了舔唇,不以为意地笑起来:“我会就这么来找你吗?”
他索性自己拉过顾辞,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这双手原本娇嫩细软毫无瑕疵,但是一天一夜的折磨已经让它多出了大小不一的斑斑血痕,Amon用的力气很小,似乎是怕捏疼了她。感受到手心中的柔软之后,他好心情地笑得更开,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你放心,那里已经安全了。”
“我解决了一部分人,剩下的人,你父亲应该也已经处理好了。”
他亲昵地与她靠得更近:“回到那里,我们就可以直接坐车回家了。”
顾辞还是不说话,只是任由Amon牵着她。她走得并不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一路向前。
很快Amon就发现了她的异常,他停下脚步,伸出手抚上了她的额头,下一刻皱起了眉:“你发烧了。”
而且她不是刚才才开始发烧的,一定是更早的之前。只是她掩饰得很好,甚至还能跟上他的脚步,显然根本没打算跟他讲。
Amon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松开握着的手,转而横抱起她。顾辞已经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孱弱地蜷缩在他怀中,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有低不可闻的声音传来:“谢谢。”
怀中的姑娘很轻,娇弱得不盈一折。雪颊上浮现出不正常的嫣红,昳丽光华。有朦胧的、蜡一般的蜜糖包裹着蔷薇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尖,香甜馥郁得引人沉沦。
他的手猛然一紧,低头凑近怀中的姑娘,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鬓角。
蔷薇的甜媚味道越来越浓了。
良久,他才抬头站直,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一直都把自己偏执的痴迷藏匿得很好,每一分都被妥善地隐在眼底,从未被她发现。
天色渐明,有碎金似的明媚晨光懒懒穿过树梢,慷慨地撒遍光芒。少年的每一寸脸庞却都完好地隐匿在树荫下,只能透过缝隙瞥到他唇边挑起的微笑。
轻柔而诡谲。
宛如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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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即便是顾辞的父亲和她自己,都绝没有想到,透露行踪、把她送进狼窝的,正是陆慈安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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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蜿蜒崎岖,怒沧江奔腾不息。这种路无论走多少遍,顾辞都适应不了,每次几乎都会头晕眼花犯恶心。
等一路到了家门口时,她已经晕头转向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南苏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脸:“到了,下车吧。”
“可是妈妈,我真的头好晕。”顾辞眼泪汪汪可怜兮兮,她在路上已经吐了两次,现在连动一动都不想。
早有人拉开了车门,一手放在车沿,防止尊贵的娇客下车时撞到。南苏低头看了看表,又抬眼看向女儿,语气多了几分严厉:“十三岁的人了,难道还要别人抱你下去吗?”
顾辞立刻不敢不动了,她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自己下了车。
跟在后面下车的南苏抱臂望着女儿不情愿的背影,神色淡淡转向身边的男人:“她变化很大。”
男人把南苏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揉了又揉,语气轻慢:“青春期的小女孩脾气坏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顾辞可以说是南苏亲手带大,从小就尽力让她远离黑暗血腥,竭力让她在这样的环境里成为一个正常人。但是这几天的离家,南苏第一次发现,这个乖巧的女儿似乎远不是之前的单纯无害,反而变得任性乖戾喜怒无常,变得越来越像……这里的人。
这是南苏绝不愿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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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回到卧室的顾辞是真的很累,她几乎是一沾到枕头就不动了。房内幽暗,冷气调得刚刚好,窗外的蝉鸣倒是一阵高过一阵,不过却不会让人厌烦,反而让人困意更浓。
床边的灯被打开时,她正睡得昏天黑地。猛然有光线亮起,她动了动眼睑,没有睁眼的意思。
她懒得去看来的人是谁,当然也没有起身的打算。半夜三更的游什么魂?
谁知房内却静了许久,一丝声音也无。光线昏暗却足以让顾辞睡得没有以前踏实。她有些不耐烦地睁眼:“有事吗?”
少年轻掀眼帘,棕褐色发丝下的瞳孔在昏暗中幽幽闪着绿光。他向后靠在床边的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左手拇指上的条戒。他分明在笑,却恍如毒蛇在吐信:“阿辞回来,怎么没有告诉我?”
少年站起来,俯身凝视着身下的少女。他贴得是如此之近,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能吻到少女的双唇。
对于Amon,他干出什么事顾辞都不感到奇怪。
甚至于无论他做什么,只要没有妨碍到她,那她都无所谓。
顾辞青黑色的眼睛微阖,纤长的眼睫在眼睑处留遗出弧度。她扬了扬唇,似乎在笑,只是那青黑色的眼睛里却清凌凌的全无笑意,陌生到几乎漠然。
Amon最不喜欢她这种眼神,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似的,冷漠又疏离。他明明离她这么近,近到甚至能听到彼此间的呼吸声,但她此时的漠然却让他从心底发问——
“为什么她离得这么远?”
为什么还没有能靠近她?
既然她不愿意,那他总有办法能让她主动靠近他。
阿辞还是没长大,不知道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只有在他的身边,她才是最安全的。
那就让她知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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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光中,少年好心情地想着,愉悦地露出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