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声和女声结合得恰到好处,甚至是相得益彰。异域风情的曲调里,长裙姑娘款款游走在舞台上,在聚光灯下绝丽几乎让人窒息。此时她唱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几乎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脸,直到钢琴声停住,她竟是与一开始如出一辙地转向江时景,唱出最后一句:“I just look at you.”
暗光中的江时景弯唇,他伸手比了一个姿势,意为“很棒”,不出所料的,面前姑娘笑得更开,一身纱裙仙气飘飘。台下的观众情绪更加高涨,甚至有人开始举着饮料瓶大喊:“就在台上别走!”
夏棠喃喃:“小浔总能美得惊到我……”她恋恋不舍地松开相机,问钟越州:“江时景是不是喜欢小浔啊?”
咳咳咳,正在低头给京城几个好友传视频的钟越州闻声一呛,他牙疼似的抬头:“我又不是江时景,我怎么知道?”
看小姑娘一脸不相信,他索性反问:“难道你知道殷浔喜欢谁吗?”
“喜欢小浔的可不少!”夏棠倒骄傲了起来,“有人天天给她打电话呢!还不止一个!”
“拜托,喜欢时景的人可以排长队好吗?”钟越州立刻义正词严地反驳:“肯定比喜欢殷浔的人多多了!”
这边两人就自己的室友谁更有魅力开始斗嘴,一旁的向晚园已经开始在微信上和人沟通交易了,她打字飞快,一个个专业术语出现在绿色气泡里,老练得像是商场上的成熟人士。
殷浔致谢后就和江时景回了后台,乐以朝一见到她就飞扑过来,手势夸张地告诉她:“你知道吗你唱得好听到我都听傻了!真绝了懂吗!”
旁边有人低低笑了一下,似琳琅相叩。乐以朝注意到站在一侧两手插兜的江时景,立刻站直了身子,笑眯眯地摆手:“那你们聊——我先走啦!”
殷浔的视线从越跑越远的乐以朝身上收回,她抬头看了眼江时景,额前漆黑的碎发被晚风撩起,纤睫微动,露出深墨色的眸子,里面映出灯火辉煌。
“钟越州帮我们留了座位,要去看台吗?”
殷浔却是拒绝了,她笑着转身:“你去吧,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似乎真的很开心,高跟鞋叩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步子散漫,好像还哼起了不知名的曲子,调子古怪,连声音都含糊不清,只能从零星的字里听出,这好像是泰语。
身后的江时景听到歌声后神色莫测,温和无辜的样子似乎从他身上被剥离了,此时他看上去阴郁而低沉,静默站在阴影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他不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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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台。
“殷浔没回来?”钟越州发完消息看到江时景身后没人,有些遗憾:“我还以为她还回来呢。”
夏棠倒是乐观得很:“小浔肯定表演累了去休息了,反正明天周末我能嗨到很晚!”
钟越州看好友脸色如常,就没再继续说什么,转而兴致勃勃地告诉他:“我刚把你们的节目录像发群里了!”
江时景坐下来,闻言打开群聊,果然红色的99+跳出来,他随意上翻了几页,只听旁边的钟越州越说越激动:“闻翊他们都问唱歌的那个妹子是谁,连阿衍居然都问了!这家伙平时可都是潜水的!”
上翻两页果然看到徐衍的发言,一如既往的简洁:女生是谁?
下面钟越州热心地回复:叫殷浔!plmm人超好的!
大概是夜风吹得他实在燥热,亦或是体育馆内的人声过于喧嚣,江时景突然感觉有些沉闷,他关了手机,伸手解开了衬衫最上颗的纽扣,微微敞开领口,伴随着前排几个女孩目不转睛的视线,他起身去了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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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馆地下场馆的空间很大,洗手间也不止一处,大部分人为了速战速决赶紧回看台都会选择最外面的那处,越往深处就越是安静。江时景脚步不停,直到来到最里面的洗手间。
他低头按下水龙头开关,冰凉的水流覆盖在脸上,总算让他郁躁的情绪得到了缓解。头顶传来踩踏地板的声音,应该是群舞节目开始了。
他关上水龙头,把发梢前端残留的水滴抹去就准备离开。但是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有哭声从女洗手间里传来。
先是压抑,然后是歇斯底里。对方似乎没有想隐瞒心情的意思,也或许是因为觉得这么偏僻的洗手间不会有人来,她在痛哭,哭到喉咙都有些沙哑,最终只能断断续续地抽泣。
她哭得那么难过那么委屈,绝不会有人想到她在半小时前的节目上笑得那么甜那么美,身姿窈窕裙裾摇曳步步生莲,踩着性感的舞步,眼角眉梢都是撩人的妩媚,让全场都为之倾倒。
殷浔为什么会哭?
江时景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往日缜密敏捷的大脑在这时似乎停止了转动,他只能僵硬地站在这里,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假装不知道地离开,还是安静等在门外直到女孩出来。
蜂鸣震动在安静的洗手间里格外明显,江时景下意识伸手去摸兜里的手机,却听到女洗手间里殷浔已经接起了来电。
“有事?”
“你哭了?”Alex静默了几秒,敏锐觉察到她看似镇定的声音里的鼻音。
“我没事。”殷浔的声线有些颤抖,大概是知道瞒不下去,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心情不太好。”
“回来吗?”
殷浔没有犹豫地想拒绝:“不想。”
“那我现在去看你。”Alex起身,苍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病态而阴冷,“顺便把药带给你。”
殷浔的手颓然垂在身侧,这次她却没有拒绝,只是垂下了眼睫,低低地“嗯”了一声。
总是这样,一直是这样。邬熠沛说的没错,她确实是离不开他们,好像也只有他们能毫无保留地接受她。
她擦干了手就准备离开,却迎头撞到站在门外的人身上,伴随着柑橘和薄荷草的香气,殷浔的声音微微抬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
“你怎么在这里?”
她眼角的泪水没有擦干,还有泪珠挂在纤长的青睫上,眼底是江时景从来没见过的情绪,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敌意,有陌生,还有某些事情被暴露后的无措。
但仅仅是一瞬,她就立刻恢复如常,重新换上了无辜纯真的笑意。她的指腹迅速按下挂断键后就匆匆息屏,然后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清甜:“站在女厕外,对你的形象好像不太好吧?”
洗手间上方的白炽灯直直垂落下来,江时景垂下眼睑,深深注视着眼前的长裙姑娘,额前的漆黑碎发被拨到两侧,看上去清矜疏冷。
他沉默了很久,他想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还想问问她药是什么,但是当她抬起还湿漉漉的眼睛时,他突然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大概也没有资格。
馥郁的蜜糖与安息香无声蔓延,他垂眸,终是开了口,还是寻常温雅清冽的语气:“刚刚模模糊糊好像听到你的声音,就想等等你。”
殷浔下意识松了口气,她把垂落在脸侧的发丝敛到耳后:“你还去看台吗?”
江时景明知故问:“你不去?”
“我有点事。”殷浔含糊其辞,“你去吧,我要出校。”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实情,他也没有立场去问,只能笑着点头:“好,路上小心,早点回宿舍。”
然后看她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就匆匆离开。
回到看台后,钟越州又贼兮兮地凑过来问他:“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作为发小,他敏锐察觉到好友这时候的心情很不好,因此立刻问:“怎么了?碰到谁了这么气?”
“我先回宿舍了。”江时景看起来有点疲惫,也有些冷淡,他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是简单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钟越州夏棠面面相觑,正好夏棠的手机响了,是殷浔发来的微信,让她帮忙跟查房阿姨说一声晚上不回宿舍了。
钟越州没好气地坐下来,这一个两个的什么情况到底?亏他还厚着脸皮托学长帮他占了好位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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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浔在校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一边开计价表一边问她:“小姑娘去哪里?”
坐在后座的殷浔正心不在焉地发短信,听到司机问话后头也不抬地告诉他:“去夜色。”
司机转着方向盘的手蓦然一僵,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你去夜色?”
“您没听错。”殷浔发完短信,从后视镜瞥到司机莫测的脸色,忍住不耐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夜总会。”
坐落在滦川黄金地段的夜色正是全市最大的夜总会,来往无不富绅名流,内里佳丽无数更是引得众人想一睹芳容。除了寻芳猎艳外,夜色更是一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在这里巨富可以沦为乞丐,底层同样可以一步登天。它就像妖莲,在夜幕低垂时弥散出蛊惑人心的香气,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蜂拥而至,心甘情愿地为之奉献出奇珍。
恶意揣测人是很不道德的行为,但是穿着高调华丽的漂亮姑娘大晚上去夜总会……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司机偷偷从后视镜里看向后座的姑娘,却不慎与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双极大的青黑色眼睛里冷意弥漫,司机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看,一脚油门下去顺顺当当把殷浔送到了夜色门口。
巨大的水晶灯从高处悬落,张扬地向四周放光,百米长廊金碧辉煌,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地上的波斯地毯绵延至不同的房间,四周陈设无一不极尽高调华美之能事,奢侈到令人咂舌。空气中弥漫着香薰与酒混合成的气味,烘托出让人醉生梦死的奢摩来。
“小姐您好,请问哪一……”弯腰鞠躬的服务生还没问完话,只嗅得鼻尖前一阵蔷薇与蜜糖的香气。他赶紧抬头,却见身着樱花橘粉薄纱裙的姑娘已经熟门熟路地闪身消失在电梯旁。
在夜色十三层的落地窗前,能清晰看到傍晚九点的公路上依旧川流不息,霓虹灯与金黄的路灯汇成连线的深海,车流徜徉其中,远处的山脉连绵成优美的弧线隐匿在夜幕里,无声端详着这座城市。
从出电梯开始,红毯四通八达通向每一间紧闭的房门,暗红墙壁上繁复华丽的花纹静静注视着每一位踏足这里的来客,四周陈设奢华到近乎炫目。只是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这里每一处的布局都相差无几,甚至房间号都是无规律地随心排序,几乎要让人迷路在这片销金窟里。
十三层不对外开放,鲜少有人踏足,当然也摒弃了在其他楼层随处可见的侍应和永不停止的欢笑声。殷浔走得很慢,她几乎是机械地凭着习惯去寻找房间,像是绷到极点的发条,只等某一刻就彻底崩坏。
头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像四分五裂后又被拼凑到一起。那些血腥的、黑暗的、她不愿意回去的过去突然涌入脑海,宛如溺在水中几近窒息。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晕眩紧随而来,迫使她停下脚步靠在墙壁,耳边有嗡嗡嗡的蜂鸣。她突然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只能听到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轻佻、且恶劣——
“你是个什么东西啊”
全身的力气被抽空,她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只能木然站在原地,空洞地盯着空气里的某一个点,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只有来自另一个自己尖锐的笑声——
“你不是殷浔,你是顾辞啊”
深埋在她记忆里的人一个个出现在她面前,戴着金丝眼镜的儒雅男人神情悲悯又憎恶,气质高贵的美人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就嫌恶地别过脸,还有已经不辨形状、在地上艰难蠕动的人,正用力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几乎要用目光将她洞穿。
远处传来迷离的音乐声,伴随着水流声流淌在十三层,像诡谲的梦境,只等诱她入内就将她啃食殆尽。殷浔一步步向后退,她茫然地环顾四周,似乎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
从来没有这样的一刻,细微的声音都能让她恶心,连上方云石灯的光线都让她本能地感到厌恶。头疼得下一秒就要炸开,眼前的一切突然模糊,虚浮得像是跌入了深海。
正因为厌恶……所以才想毁灭。
她听不到声音,看不到眼前,只想毁掉一切……美好的东西。
诡异的兴奋感注入脑海,极端的毁灭欲望让她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又“生病”了。
“阿辞!”
Amon在房间里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最后不耐烦地看了监控,才发现殷浔早在半小时前就已经到了。他霍然起身,表情阴郁地往外走,果然在长廊回转处看到了她。
他上前搂过女孩,意料之中的毫无反抗,绵软温顺又乖巧,像个没有生机的人偶娃娃。
“什么让你不开心了?”他闲闲开口,像在问今天吃什么一样正常,“为什么要压抑自己?”
“想毁灭就毁灭,玩乐至上随心所欲。”他在她耳边低语,如恶魔在蛊惑,“就当如此。”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俊美少年唇边的笑意温柔又狰狞。
生病?失控?
不好吗?
每一次发作,都让她离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