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万河因为哀伤,嘴巴上下开合,不知如何开口,似乎说话成了一件多么艰涩的事。
“爸,咱去医院吧,住院检查。”
好一会儿,王万河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是啊,爸,咱去医院好好看看,说不定,您还可以活个二三十年的。”
听到儿子儿媳的建议,王守川正要抬脚的身形一顿,眼神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但他低着头,别人看不见他眼中的复杂。
“医院啊,还是得去医院吗......”
王守川低声喃喃,嗓音沙哑,让人听不清具体内容。
“爸,你说什么?”林伊萱面露担忧。
“啊,没事,去医院,那就去医院吧。”
......
市人民医院,312病房,1床。
王守川目光失神地看着墙壁上的挂钟。
尽管此刻病房内的脚步声、谈话声,各种声音杂糅,他还是能清晰地听到时钟滴答滴答的作响。
仿佛是一道抓着时间的催命符,也像是为他特意敲响的丧钟。
此刻,是下午的两点五十八分。
“爸,你先躺着,我和伊萱先去问问情况。”
王守川没有回答,只是一声不吭地盯着挂钟。
“小河,你先去吧,我和你叔都在这照看着,放心好了。”
“是啊,小河,虽然我和你姑姑这个年纪了,但也还有些气力。”
王荣女和王佑川主动揽过了照顾王守川的职责。
“好!”王万河重重点头。
都是关系亲密的一家人,这时候说感谢的话,就显得太过见外了。
走出病房,主治医生已经在服务台前,还在不断翻阅着手中的诊断单及资料。
“老蒋,我爸的情况怎么样?”
主治医生蒋易峰抬眼,手中动作停顿,神情凝重。
“老王,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闻言,王万河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蒋易峰和他高中时期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很多时候,都是直来直往。
很少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半晌后,王万河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建设。
“没事儿,老蒋,你说吧。”
林伊萱担忧地牵起王万河的手,温柔地摩挲着,像是给予心灵上的慰藉。
蒋易峰莫名地有些羡慕,也有些心酸,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还能有这样的感情和行为。
算了,不能细想,容易心累。
收敛心神,蒋易峰也不拖沓,取出一张诊断报告,递到王万河的手中。
“叔叔的情况非常糟糕,仅从专业的角度来讲,糟糕到这个地步还能活着,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别觉得我冒犯,你先看看诊断结果。多器官功能衰竭,除了大脑生理活动稍微正常,其余的器官几乎是油尽灯枯的状态。”
“而且,从检查结果看,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才是最让我震惊的地方。”
“以前叔叔体检的时候,没发现过这些情况吗?”
讲到最后,蒋易峰隐隐有些指责王万河的意思。
王万河一下子被震得缓不过劲来,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诊断结果,呆呆地回答蒋易峰的问话。
“我爸几十年都不曾体检了。有时候,我叫他去查查,但他坚决不去。当时觉得他的身体状态蛮好,索性也就算了。”
此刻的王万河无比后悔,要是以前自己强硬一些,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问题。
“别担心,我们一起面对!”
林伊萱轻轻抚摸着王万河的后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知道,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过于纠结只会衍生出畸形的情绪。
给予安慰,共同面对,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蒋易峰必须承认,他又羡慕了。
王万河头埋在林伊萱的肩头,哽咽着小声哭着,泪水沾湿了林伊萱的上衣。
但他只哭了一会儿,就连忙止住了内心的悲恸。
他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哭,只有在林伊萱这儿,他才会哭得像个孩子。
“老蒋,我爸还有多少时间?”
沉默,蒋易峰不知如何开口。
王万河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用说了,我懂了。老蒋,谢谢!”
“等事情结束了,叫上他们几个出来聚聚吧。”
“好!”蒋易峰艰难地点头。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分明觉得,王万河离去的背影多了几分落寞,似乎有无形的重担压在他的肩头,压弯了腰。
“唉,明明叔叔平时看上去生龙活虎的,怎么会这样呢?”
蒋易峰既是对病痛的指责,也是对自己的指责。
成为主治医师以来,他面对过数以千计的病人,当然也有治不好的病人。
可毕竟,这是他兄弟的父亲,是自己很敬重的一个叔叔。
世人皆有情感,医生也不例外。他多希望自己能帮上哪怕一点点的忙。
然而王守川的情况太奇怪了。
一个多器官衰竭已久的病人,平日里怎么可能还有那样的精神状态?
这一刻,他想狠狠地质疑自己的专业知识,可科学仪器的检测骗不了人。
王守川的病,压根治不了,无力回天。就算是当世最好的医生来了,也救不回。
希望王万河,能好好陪伴自己父亲最后的时光吧。
至少在这一点上,王守川和王万河都是幸运的。
蒋易峰最后看了一眼,王万河和林伊萱正要拐进病房。
心有所感,王万河那哀伤的双眼撞上了蒋易峰复杂的视线。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
点头致意后,王万河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蒋易峰的视线之中。
愣愣地站在原地,蒋易峰难以表达他此刻的感受。
身为医生,虽然治病救人是他的工作日常,生离死别更是不计其数。在工作时,他尽量摒弃自己的情感开关,不让自己过于代入其中。
可很多事,往往奇怪的不像样。
蒋易峰经常在王万河家作客,对王守川也很熟悉了。
自从王守川上了年纪,将经营多年的公司转让后,便赋闲在家。
他还是留有一部分的公司股份,也算是躺着收钱的老人了。
但蒋易峰每一次作客,都有一种感觉,王守川好像和自己很熟的样子,还有许多的共同话题,对自己也好像很了解。
为什么,王守川和王万河那么相像?
蒋易峰老是有种错觉,不考虑年龄和由于阅历造成的认知差,王守川和王万河几乎就像是一个人。
“想太多了吧。”
无奈一笑,他转身就走了,从衣兜里取出手机,打给了与他相熟的主任。
“主任,明天我想请一天假,行吗?”
“易峰啊,你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啊,感觉有气无力的。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抱歉,主任,最近情绪压力有点大,我觉得自己得歇一天。”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
“唉,好吧,我同意了。工作交接好,早点调整好状态,毕竟你是主治医师,医院的病人还是需要你,我们也需要你。”
“麻烦了,主任,回头一起洗个脚!”
“诶,不麻烦不麻烦,不是什么大事,就这样啊,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