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戏班。
红家的戏班子在北京城这一带算是出了名的,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都是北京圈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
隔二十年前,戏班子算是消遣,无事的百姓们只要买上一张票就可以观看。
而现在的年轻人反倒是很少有专门来看戏的,而且梨园戏班的戏也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
早在一个星期之前,二月红就让人放出了小徒弟——解语花即将初次登台演出的消息。
这也是他在给解雨臣造势,同时也是对于解雨臣实力肯定的一种讯号。
二月红的小徒弟,解家现任当家的头一次登台演出。
和他们这一行沾点边的,不说有意无意,或多或少都会看在二月红的面子和解家来往的生意来捧场。
不论来人位置大小,都算是二月红为解雨臣准备的人脉累计。
答应了解雨臣要来观看演出的鹤云程早早的就拉着黑瞎子进场,坐在了角落。
他一直在捣鼓着他新淘来的相机,他向来爱捣腾这些新奇的玩意儿。
而黑瞎子懒散的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他是自己跟来的,最近没有什么活接,在家里待着也是无聊。
好不容易有个消遣,他自然来要看看热闹。
黑瞎子的视线迅速在四周扫视一圈,每一个角落都尽收眼底。
发现在场大多数观众他都叫得出名字,甚至还有几个是自己的老主顾之后,瞬间乐了。
他轻轻地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鹤云程,压低声音,轻声笑道:
“今天这戏班子来得人可真不少啊,你看那前排坐着的几个,可是北京城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呢,没想到红二爷对那个小子挺上心!”
鹤云程闻言,缓缓地抬起头,慢悠悠地瞟了一眼前排那几个黑漆漆的脑袋发旋。
片刻之后,他收回视线,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淡淡地说道:
“毕竟是解九亲自送过去的小徒弟,红二爷作为他的师父,自然要多操点心。”
解九交给他的任务是保解雨臣一条命。
而二月红作为师父,要管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他不仅要教会解雨臣保命的身手和知识,还要让他懂得如何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中更顺畅地走下去。
‘师父’这两个字可不是随便叫的,它承载着责任。
但至于二月红在教导解雨臣的时候到底藏着多少自己的小心思,那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黑瞎子摇摇头,不置可否,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
漆黑的墨镜让人看不到他聚焦的视线落在什么地方。
鹤云程见他没有说话,便也继续低头捣鼓相机。
刚刚到手的新家伙儿,他还有点不太熟悉操作。
台上的戏腔开场。
不是解雨臣……鹤云程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捣鼓相机。
他本身对于戏曲并不是很感兴趣,来这里只是因为答应了解雨臣而已。
反倒是黑瞎子放在椅背上的手指跟着台上的戏腔一点一点的,嘴角微微勾起。
那模样活脱脱就像是个听戏入迷的地主家老爷。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台上的声音出现片刻空置。
等到台上再响起声音的时候,鹤云程瞬间抬起了头。
他对于这道声音简直不要太熟悉了,将一直摆弄的相机举起,对准了台上佳人。
解语花上场了。
一袭彩衣水袖粉墨登场,步伐轻盈如仙人驾祥云之上。
红蓝交织的水袖在他的手中仿佛突然有了生命力一般,交织挥舞但互不缠绕。
浓妆艳抹也遮不住一双顾盼生姿的眼眸,水袖起落,笙歌婉转。
名花不解语,无情也动人。
这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毕竟年岁还小,群戏的话,掺杂进去反倒是有几分不和谐,也不能突出。
索性二月红便让他练了一场独戏,也是梅派最为出名的一场戏之一。
《天女散花》
鹤云程透过一层单薄的镜片认真的注视着台上的解雨臣。
台上红妆台上戏,此刻,镜头里面主角只有他一个人。
按理来说,一般这种演出都是不允许拍照录像的。
人家都是进来听戏的,你举着相机录像,说严重点便是不尊重台上的演员。
但没办法,梨园的伙计基本上都认识鹤云程。
而且人家只录了解雨臣一人,其他时候都没有抬起过相机。
也是知道鹤云程和解雨臣的关系,不然,守在旁边的伙计估计在他相机抬起来的时候就给他收走了。
直到解语花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鹤云程将相机放在了双腿之间。
跟随着满场观众鼓起了掌,嘴角含着浓郁笑意。
这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花儿。
在喧闹的掌声中,解语花步生莲花,缓缓下台。
他是压轴出场,在他结束之后,就只剩下最后一个节目。
鹤云程和黑瞎子跟着听完之后才站起身,混迹在陆陆续续离场的观众中间准备一起离场。
但是刚刚走两步,就被一直守在场地上的梨园伙计拦住了。
鹤云程瞧着面前的伙计有些眼熟,估计是什么时候在红家见过。
伙计朝着两人微微一拱手道:“两位爷,解当家吩咐过了,散场之后将两位带到后面厢房等着,他那边完事之后就过来。”
黑瞎子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勾着鹤云程肩膀,低声调侃道:
“哟呵,这小解当家想的还挺周到的嘛!”
鹤云程依旧面色淡然,似乎并不惊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带路吧。”
那伙计闻言,赶忙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敬地说道:“两位爷,这边请。”
随后,他便带着两人穿过梨园后台,脚下的石子小径蜿蜒曲折。
不多时,便来到了一间宽敞的房间前。
只见那房间大门敞开着,一股淡雅的气息扑面而来。
走进屋内,梨花木桌子上面还摆放着几盘色泽诱人的精致糕点。
解一也在里面。
他看到两人进来,连忙站起身来,满脸笑容地拱手道:“鹤爷,黑爷。”
说着,便亲自搬来两把椅子让两人坐下。
梨园伙计将两人带到之后,便朝着解一点了点头,然后悄然离开。
而解一则满脸堆笑地对两人解释道:“少东家被二爷带去认人了,估摸着还得等上一阵子呢。两位爷就在这里稍作休息,我这就出去叫人泡壶好茶送过来!”
他说完,目光不留痕迹的看向了坐在左边的鹤云程。
相比较于黑瞎子,他和鹤云程确实关系更加熟悉一点。
见到鹤云程点头之后,他便转身离开了房间去叫人准备热茶端过来。
秋高气爽搭配上一杯热茶,再咬上一口甜而不腻的糕点也算是人生难得的悠闲时刻。
解一在安排好人送茶之后,和鹤云程打了一个招呼便离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找解雨臣了。
黑瞎子毫不客气地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但仅仅尝了这么一口,他便像是失去了兴趣般放下了手中的糕点。
语气闲散地评价道:“这糕还没有我做的好吃。”
鹤云程闻言,同样捏起一块糕点放在嘴里。
糕点的香甜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微微点头,附和道:“确实。”
两人完全没有在别人的地方要低调客套的意识。
梨园中的糕点都是二月红亲自找人专门定做的。
无论是用料还是制作工艺都堪称精湛,怎么可能会难吃呢?
只不过是两人都吃过更为上品的,所以对于这些糕点,即使已经入了嘴,也总觉得差了点味道。
“等会儿什么安排?”黑瞎子那慵懒的嗓音再次响起,“要是没安排的话,我就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话语中倒没有听出不耐烦,只是习惯性地想要确定等会的行程。
他是临时跟着鹤云程一起出来的,也不知道后面他们是个什么安排。
“等一等吧,我在饭店安排了包厢,答应了要给那小子庆功的。”
鹤云程轻轻吹了一口茶杯水面上漂浮的茶叶。
那感情好啊!
不用回家做饭了!
黑瞎子一乐。
整齐的大白牙有些晃眼了,习惯性的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笑道:
“出钱的都是老板,任凭老板安排!”
免费蹭一顿饭,有何不好!
笑得贼兮兮的,鹤云程都懒得看他一眼,自顾自的抿了一口热茶。
两人吃住都是在一起,就算黑瞎子不跟他一起来看戏。
他原本也是打算等戏结束之后叫他出来吃饭的。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到近的响起。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一道粉红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小步快跑进来。
是解雨臣。
他最近一段时间总是钟爱粉色衣服,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鹤云程也问过他,而解雨臣只是微微一笑,说他很喜欢这个颜色。
“先生!黑爷!”
解雨臣才从二月红那边赶过来,可能是因为刚刚卸妆的原因,额前碎发和鬓角处都是没有擦干净的水珠。
几步小跑,白皙如雪的脸颊之上,隐隐泛着一丝淡淡的红晕,宛如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娇艳欲滴。
刚刚跨进门,他脚下的步伐下意识朝着鹤云程走过去。
来到人的面前,十一岁的解雨臣和坐着的鹤云程一样高。
可能是因为每天练功的原因,他的身形很清瘦。
身上的衣服都有点空荡荡的,仿佛随时能被风吹走一样。
但是那双眼睛却格外的亮,倔强又明亮,透露着一股韧劲儿。
两人目光对视。
“抱歉,师父带着我见了几个人,所以才耽误了一点时间。”解雨臣解释着自己的姗姗来迟。
“没事,有吃有喝,左右浪费一点时间等等而已。”
鹤云程放下手中的茶杯,摆摆手。
完全看不出半点刚才蛐蛐糕点不好吃的模样。
“我刚才在台上看见你们了!”解雨臣笑盈盈的说道:“先生觉得我今天的第一场演出怎么样?”
他紧紧盯着鹤云程。
一双明净如溪水的眼眸里面都充斥着期待和一丝淡淡的紧张。
他很在意鹤云程的看法。
“很精彩的演出,我都给你录下来了,到时候你也可以回去看看。”
鹤云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垂在胸前的相机示意。
“好!”
解雨臣点点头,高高悬起的一颗心安稳的落地,睫毛微颤,又道:
“先生,你答应过我,如果我演得好的话,就带着我去吃大餐!您没有忘记吧?”
“当然没忘!”鹤云程挑挑眉,笑道:“这不就是在等着你嘛,走吧,我在西街的饭店订了包厢,现在过去刚刚好。”
鹤云程对于自己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一件事情食言过,不管是什么……
解雨臣也知道。
所以他完全没有任何思索,下意识的说道:“那还等什么!快走吧!”
话出口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语气里面的迫不及待,悄悄瞟了一眼面前的鹤云程。
在他注视的眼神下,脸颊微红,轻咳两声掩饰内心情绪。
“咳咳……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走吧。”
他面上虽然努力装出一副沉稳的小大人模样,但眼底藏不住的愉悦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激动。
鹤云程和黑瞎子对视一眼,笑了。
解一跟在三人的身后。
西街饭店与那梨园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索性便走过去。
来到饭店,正厅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领着他们上了二楼包厢。
随着一道又一道的菜上桌,直到桌子上都摆不下了。
黑瞎子忍不住咂舌,看向鹤云程,道:“你今天大放血呀?是不是背着我接活了?”
“私房钱都掏出来了。”鹤云程笑道:“你就尽管吃吧!”
自从两人买下那座四合院之后,便开始疯狂接活,日子过得也着实艰难,那叫一个穷啊!
穷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就是鹤云程如今面对黑瞎子做的青椒,再也说不出一丝嫌弃的话了。
解雨臣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打诨插科。
作为小孩子,还要唱戏,他自然不能饮酒。
只能一边插上几句两人的话,一边夹起桌上的菜来吃。
随着时间的推移。
黑瞎子和鹤云程面前的酒瓶渐渐见了底,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来。
此时解雨臣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轻轻地放下筷子,从旁边拿起一张纸巾,擦拭着嘴角。
片刻之后,他突然抬起头,开口说起了另外的事情:“不知道先生和黑爷下个月有没有什么安排?”
黑瞎子正在百般忽悠鹤云程明天再来一趟,听到这话,不禁看向对面的解雨臣,笑道:
“毒药有没有安排我不知道,反正瞎子我没有安排,怎么?小解当家要请我们两个?”
解雨臣点点头,小脸严肃了几分,道: “前段时间解家在四川盘口的伙计发现一个明代墓,估计是个亲王墓,正在找人夹喇嘛,所以——要是先生和黑爷下个月没有安排的话,我想请两位一起走一趟,价钱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漂亮又干净。
五万!
一个动作使现在正处于穷鬼阶段的黑瞎子‘啧啧’两声。
视线转向鹤云程,抬了抬下巴,道:“你接不接?瞎子我接了。”
其实这话问了也是白问,黑瞎子心知肚明,面上不显。
随即他看向解雨臣,勾着嘴角,笑道:“解老板,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好让瞎子提前有个准备!”
解雨臣回答道:“下月初十,我是这次下斗的支锅,你们这边需要什么装备的话,可以列一个条子给我,这些东西都由解家这边来准备。”
而鹤云程皱皱眉头,问道:“你也去?”
“我也去。”解雨臣点点头,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是解家的家主,就算有您帮着我,但纸上谈兵总归不是一个办法,这件事情师父也是知道的,今天那出戏就是他点头的讯号。”
“行吧,明天将条子给你。”
鹤云程点头,也没有多少反驳,他只是顺口问一嘴罢了。
他所了解的解雨臣对于任何决定好的事情都是有自己的成算。
他没有必要问这么多,左右下墓时多护着他点,便是了。
如此,便是说定了。
“这个墓室是一个伙计根据收来的东西发现的,从出土物件来看是明代亲王墓,规模不会小,但是具体里面什么情况还没有弄清楚。”
解雨臣顿了顿,又道: “解家拨了一批人和一个掌眼的先去那边做进去之前的准备了,等到他们那边弄好,到时候我们过去便可以直接进去了。”
紧接着,他又向两人说起关于这个墓室的一些其他消息。
其实夹喇嘛在进入墓室之前,铁筷子是很少透露关于墓里面消息的。
但是面前两人都是自己信任之人,倒也无所谓了。
听完之后,黑瞎子和鹤云程都没有什么异议,齐齐点点头。
反正他们只管跟着大部队走就行了。
这次都是解家的人,解家底下的伙计都是倒斗老手。
即使没有他们,解家的伙计也可以自己下去。
现在解雨臣叫上他们两个去翻宝贝,还给出这么高的价码。
说不定真的是看他们俩的日子太过苦逼了,专门资助呢!
鹤云程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