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说不上疫症是哪天结束的。
自六月中旬起,患了疫症好转的人逐渐地多了起来。
一开始,十个染上疫症的,有八个丧命。
可到了六月,变成了十五个中有一个。
真真如向老所言,没人知道是为什么好转的。
总之侵袭南琼城一年之久的疫症似是准备离开了。
人们有庆幸却无欣喜,各家都有亲人永远地留在了过去的那一年。
英莲也是真正深刻地理解了曹子建《说疫气》中的描述。
“建安二十二年,血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利,或覆族而丧。”
当书中的文字变为现实,才能明白下笔之人的绝望与痛惜。
李永年带着一家子避疫时,英莲答应两个儿子,七夕就能相见。
如今确实是七夕相见,却晚了一年。
赵万兴与围城的南安王守军多番交涉。
见城中疫症确有好转,守军将领禀告了南安王。
最终定于这一年的七月初七,解除对南琼城的封禁。
解禁这一天,天还未亮城门口就挤满了探亲的人。
整整一年的封锁消息,外界的人们迫切想知道自己的亲友是否还健在。
城内也热热闹闹的,如过年般挂起了红灯笼。
还有人家放鞭炮的。
家家户户还活着的人都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
知道女儿和女婿还活着,甄士隐与封氏皆是老泪纵横。
天天嚷嚷着要见爹娘双胞胎穿的很是喜庆,小脸上还被阿蛮打了些胭脂。
小孩子长得快,英莲看到自家两个儿子时,险些没有认出。
“娘!”
施纪泽和甄纪潜又是笑又是叫地向英莲扑去。
哄好了两个小的,一家人又是一阵痛哭。
甄士隐与封氏问起了施益丰,进城时就已打听到了女婿无事,只是此刻不见人。
“绘声去南郊采艾草,稍晚些就该回来了。”
上次聚在一起还是一年前李永年与阿蛮刚到南琼,贺他们赶走戎狄。
明明才过去了一年,却像是上一世的事了。
“大哥与嫂嫂经此大难,以后定是福寿延绵。”李永年朗声笑道。
回来前他就设想过最坏的情形。
定期会有人去南安王府报信,知城中百姓有七成亡故,李永年心焦不已。
可是甄家二老年岁大了,经不住打击。
他面上还得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宽慰二老。
现在留在府中的人皆无恙,李永年只觉比打了胜仗还欢喜,缠着英莲让她讲这一年发生的事。
过往的一年太过沉重,英莲不想提及,草草说了几句就换了话题。
转问阿蛮她们这一年过得如何。
阿蛮和李永年也并未一直守在城外。
“我和永年等了一个月,见大家伙都没事,我们就先回京复命了。”
散播疫症的五皇子自食恶果,还未到京城就死去了。
万幸的是除了五皇子手下与关家人,没有其他的人感染疫症。
圣上知道了五皇子的所作所为震怒不已。
五皇子已死,没法承受自己父亲的怒气。
只是几个儿子皆被贬为了庶人,抄没了家产。
好处都落到了原本垂头丧气的七皇子头上。
朝中皆传,如无意外发生,皇位应是会传给七皇子。
有着一起在北边打仗的情分,李永年与阿蛮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谁都能猜到,待七皇子登位后,李、甄两员武将定会成为七皇子最倚仗之人。
圣上大大嘉奖了南安王的当机立断。
若不是他第一时间封城,疫症四处传播,后果不堪设想。
李永年求了七皇子,至南周南安王府宣读圣旨的事就落在他和阿蛮头上。
七皇子还替他们求了旨意,让他们暂时留在南周,待疫症过去后,去槐县接管徐将军的水军。
徐将军虽是冒死报信,可是功不抵过。
水军将士之死,南琼百姓之死,徐将军难辞其咎。
至于甄家二老带着双胞胎在城外过得倒是顺遂。
阿蛮买下的宅子中物资充足,还有带来的下人照顾起居,除了担心女儿与女婿,没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起得太早的缘故,双胞胎已经小鸡啄米似的困到不行。
英莲要下人带了他们去后院睡觉。
听着李永年和阿蛮你一言我一句的讲述,英莲开始心不在焉。
她不知施益丰为何还没回来。
明明知道今天解禁,为何又早起就去采艾草?
英莲天不亮就拿新制的香丸去了衙门。
她出门之时,施益丰还睡着。
即便现在疫症已经很少,且大部分能治愈,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回来时才听老刘说施益丰出门去了。
英莲越想越觉得不对,心内一阵阵地发慌,就想出去找施益丰。
才要起身就见他戴着面罩回来了。
李永年跳了起来,就要如往常一般抱住自家大哥。
施益丰却躲开了。
李永年还在诧异,就见大哥倒在了地上。
“大哥,你怎么了大哥?”
英莲慌忙去查看,施益丰已经开始发热。
她双手颤抖,轻触施益丰的脖颈,心一下子凉了。
是肿块。
腿一软,英莲瘫坐在地上,挣扎着摸了脉象。
深呼吸安慰自己,那么多人都好了,施益丰也一定会没事的。
朝着围过来的家人道:
“都别过来,绘声染疫了。
“我们去后罩房,你们谁都别过来。
“吃食和药物由刘叔拿来便是。”
英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好似如此这般,就代表施益丰一定能痊愈。
“劳烦永年去衙门帮我说一声,后续的事宜我家没法去人了。”
……
“将军,门外有人向施太太求诊。”
安顿好了施益丰,李永年正焦急地在屋里打转,就有将士来报。
知道南琼衙门此刻定是忙乱,李永年带来的将士就暂时留在施府内。
此刻听见还有人不长眼地来看病。
李永年怒火中烧,直接踹翻了一把椅子,
“让他们滚!有谁再来,直接打出去!”
“永年……”阿蛮来拉他的衣袖,被他甩开。
李永年何尝不知自己是在迁怒。
可他忍不住。
他的大哥现在生死未卜,全是因为这一城百姓。
现在还有人想将大嫂从大哥身边叫走。
此刻的他只觉有团无名火在心中燃烧,若不找些人来怪罪,就要烧死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