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口村。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
这一天家家户户要扫房子,做年糕,送灶王爷。
小孩子就可以吃上一个甜甜的糖瓜。
糖瓜圆圆像个小瓜,上面是一条条细线的纹路,会间或有红绿两色的条纹,里面是空心的。
新的咬起来酥脆,嚼到牙齿上就粘在了上面。
六点多的时候,郑耀武家里送走了灶王爷,村里象征性地放了一挂鞭炮。
“耀武,吃个糖瓜。”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小点的孩子都分到了糖瓜。
因为郑耀武还是学生,耀文赶紧给耀武拿了一个。
“谢谢哥。”
郑耀武将糖瓜拿在手里,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小白白的糖,不知想起什么,眼神里透出些温暖的光。
“耀武,快吃,化了粘手。”耀文赶紧提醒。
“嗯。”郑耀武咬一口,酥脆的口感,还有一股甜香在口齿间流淌。
跟往年的味道一样,又缺少了什么。
他一口塞到嘴里,吃完,拿起馒头咬在嘴里,配着菜,吃起饭来。
“你说春梅过年总得回来吧?”刘兰跟郑家平随口道。
郑耀武吃饭的动作一顿。
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吃起来,只是动作变得十分仓促。
“怎么会?人家是投奔宋立国去了,就没有在娘家过年的,要回来的话,我猜或许年初二回门。”郑家平猜测道。
“这么远,她能回来?”
“这算什么远,就几个小时。”
“多远啊,那可是京市,都出省了。”刘兰没出过远门,觉得出省就得老远了。
“没多远的,比石市远一点儿。”
“哦哦哦。今儿家里没收拾完,咱明天再接着收拾……”刘兰转了话题。
郑耀武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然后手里的小块馒头吃完,就不吃了。
“我吃饱了,先去睡觉了。”郑耀武站起身,转身离开。
“行,去吧。”郑家平点点头。
……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到了腊月二十八这天,学校里终于放了过年假。
蒋劲单位过年还要上班,郑春梅也要帮着主顾干活,回郑口的时间定在腊月三十下午。
初六就开学,打算初五再回来。
宋幼林这两天除了在纺织厂大院待着,就是去舅舅家玩。
有了宋幼林,蒋松竹和易阳玩起来更是肆无忌惮。
这两天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大雪厚厚盖了一层。
三人跑到外面打雪仗。
易阳一向虎了吧唧的。
蒋松竹和宋幼林都是戴着手套团个雪球往人身上扔。
他偏不,直接搞了一个能做雪人的大雪球,趁蒋松竹不注意,一下就要从头上砸下去。
“易阳,你赶紧放手!”宋幼林回头看到易阳这样,差点吓死。
这就是所谓的山炮吧。
这要砸下去,媳妇儿都没了。
幸好宋幼林说的及时,易阳住了手,蒋松竹也躲了过去。
“易阳,你太彪了!我跟你有仇吗?你这么害我!”
蒋松竹心有余悸,气得一下把易阳扑倒在地,抄起旁边的雪就往易阳胸口里塞。
“哎呀,好凉啊,我就是觉得好玩,没多想。我错了,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啦!求求你放过我吧,求求你……”
易阳被蒋松竹骑在身上,一顿虐,嗓子都喊哑了。
眼角都流出了生理性泪水。
蒋松竹一下呆住了。
易阳趁着蒋松竹发愣,一把把他推开,张狂大笑。
“哈哈哈,你来抓我啊!”
宋幼林扶额,真想给他打回幼儿园去重新学习。
也许是感受到了宋幼林对自己的鄙视。
现在易阳又逮着宋幼林虐。
他刚才团的雪球还在,只是掉地上摔成一大块一大块的。
他偷偷走近宋幼林又换了个玩法。
这是他跟朋友常玩的路数,总该没问题了吧?
一大块雪球被塞到后脖领,宋幼林只觉得一个激灵直冲天灵盖。
“易阳,你找虐!”
宋幼林稍微抖落抖落里面的雪,就抄起雪往易阳衣服里面灌。
之后三人没玩够,又开始堆雪人。
胡萝卜做鼻子、石子做眼睛,又画了个弯弯的嘴角,手就是两个树杈。
宋幼林很满意。
“这雪人是个秃子啊!”易阳不太满意。
可三人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帽子贡献出来。
“有了。”
易阳跑到外面爬上树就开始折树枝。
拿了一把树枝回来,宋幼林和蒋松竹还一脸懵。
“喂,易阳,你折这么多干什么,还那么细哦。”蒋松竹问道。
“请好吧就。”
说完就把树枝一根根插在了雪人头上。
蒋松竹:……
宋幼林:……
“怎么样?”弄完易阳拍拍手,十分开心。
“这……挺别致的。”宋幼林违心地夸赞。
“易阳,这也太丑了!”蒋松竹一点面子不给。
“怎么会?”易阳不信。
“那你自己弄一个,看看丑不丑。”蒋松竹笑道。
没想到易阳还真的摘了帽子,拿着雪就搓到了头上,一个刺猬头仙道头,随着雪化,还真成型了。
这张脸还不错,竟然不丑。
“你够狠啊!”宋幼林竖起大拇指。
“你也来一个吧。”易阳说着一推宋幼林的帽子,把早就藏好的雪给他来了一下。
“啊啊啊,易阳,我跟你拼了!”
宋幼林终于爆发了,这小子真是欠揍啊。
最后,易阳被虐得体无完肤,不断告饶。
但他玩这事脾气特好,玩就是玩,被虐了一点没事,还傻乐。
蒋松竹就在旁边看热闹。
这一天,院子都是三人的欢声笑语。
等晚上,易阳和宋幼林就笑不出来了。
易阳感冒了。
宋幼林直接发烧了,还烧成了肺炎。
躺在病床上,宋幼林口干舌燥,嘴唇起皮。
嗓子里就跟堵了块棉花一样,咽口水都咽不下去。
手上输液的部分冰冰的,有些疼。
最重要的是他胃很不舒服,想吐又吐不出的感觉。
这是他最怕的。
每次只要上吐下泻这种,他都有想死一死的冲动。
他现在是一动都不敢动。
一动胃就难受。
还受不了一点热。
唉,上回感冒之后就该多注意的。
毕竟小病刚过,又这么玩,再次生病也是很正常的了。
“幼林,你好点了吗?”郑春梅打了粥过来,放在桌上,才坐到宋幼林旁边。
“娘,我没事。”声音沙哑到都快发不了声。
“别说话了,我给你弄点粥喝。”
“不用,我不饿。”
宋幼林连水都不敢喝。
他了解自己的身体,这时候,喝了水胃都受不了。
只能过了今天晚上睡完看看,明天有没有好转。
“行。那你休息吧。”宋幼林就这么睡了过去。
郑春梅就在旁边守着。
没一会儿蒋松竹和蒋劲也来了。
两人见宋幼林睡了也没多待。
蒋劲买了一个行军床位,把被子枕头往上一放,就让郑春梅带蒋松竹回家了。
“松竹你今天去姑姑家住,爸爸在这里看着幼林表哥。”
“行。”
宋幼林晚上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才上初二。
两人总是结伴骑车到公社去上课。
到公社有个近路,他们夏天不想骑自行车了就会从那边过,只是每次都要经过一条河,游过去,两人的衣服都湿了。
不过天气炎热,两人甚至觉得有点凉快。
到了冬天,如果天气实在恶劣,骑不了自行车的时候,两人也是走这条路。
冰天雪地里,那条河冻得结实,两人走在上面也会玩一会儿。
冰面干净的时候,两人就在上面滑冰。
冰面上有雪的时候,两人就在上面走得咯吱作响,有时候也会玩起打雪仗来。
宋幼林现在就处于一种有自己的意识,好像旁观着梦中两人的样子。
两人一边追一边打,跑着笑着一起朝学校方向而去。
突然,他一个没注意,掉到了冰窟窿里。
好冷啊。
虽然郑耀武及时把他拉上来,他还是病了。
郑耀武沮丧地每天往他家里跑。
也每天给他带些好玩的东西。
时间一转,夏天来了,两人去县里玩,遇到了公审大会。
各种罪名的人带着牌子被拉着批\/斗完,就地行\/刑。
宋幼林回去又病了。
当初并不是所谓的流\/氓\/鸡\/奸罪带给他的惊讶,而是他从没在现实中见到过这样的吓人场景。
他在梦中清清楚楚知道是这样。
那时候,他才真正地明白人要融入一个时代,就要适应一个时代。
现在他已经身处其中。
即便看得到未来,这个时代的人也不是凭他一人之力所能改变的。
此刻宋幼林就像被什么锁住了咽喉,喘不过气来。
直到他实在承受不住,突然摆烂。
什么狗屁!
他为什么要改变?
他不需要改变,他只要做他自己!
梦中,他猛地一挥手。
感觉瞬间夺回了自己的呼吸。
额……
醒来的宋幼林,看着被自己撩开的被子,又看看被子上压着的衣服,掖得严严实实的侧边,以及旁边行军床上躺着睡觉的舅舅。
啊啊啊!
他的好舅舅又给他绑缚住了……
有时候,爱也是会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