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乃王姓,旧故代时,王朝尚未得国之际,阙氏就已活跃于历史舞台上,近百年较为出名者,当属西南宫城。
因地利优势,易守难攻,宫城占地万里,自成一国,统辖西南数十小国,水源食粮充足,兵强马壮。
三百年前王朝发迹,历经三代君主戎马生涯,继开国大帝曾与宫城联手共弥三十六国后,便愈发独立于世俗,偏安一隅。王朝得国之后,文大帝励精图治,休养生息,无意开战,便默许了宫城的遗然独立,好景不长,文大帝在位六年,归天之后,由武大帝继位。
这是一位杀伐果决,曾与开国大帝上阵拼杀的马背帝君,绝不容许宫城听调不听宣,如此自成一派,招顺不成,便兴兵大动,本是由异姓王邓芝临率兵进军,首战失利于西南各类天险,既有崇山峻岭,亦有绵涛怒江,加之气候多变,瘟疫横行,一时间死伤过重。
武大帝紧急换帅,由军都统帅战佛笏为统军,王朝三军作为主力进攻,军都精兵则成为奇袭天兵,大破西南九国联盟,西南宫城的统治一战之后土崩瓦解,只余那座辉煌又奢靡的宫城矗立着,归顺了王朝。
后来的后来,当今昊天帝君登基,数年之后的某个深夜,一场璀璨盛烈的大火之中,庞巨宫城灰飞烟灭,沦为一座荒城……
僻静无人处,阙晚空凭空御使冷月弯刀在前头转圈,空与在后头噔噔地追,玩得不亦乐乎。
——
两日时间匆忙过去,得了尹素助力,事前与藤道挑明利害关系,无非和则两利,分则两伤的套路,滕大当家尽管不情愿,奈何狄鹰已然来到,便就坡下驴,与之和解。
表面和解,背地里是否还要下毒使绊子,得打个问号。
在藤道此处逗留两日,伤势转好,狄鹰便与二人辞别,继续踏上征程。
走了大半个上午,烈日炙烤着大地,沙粒滚烫,所幸途中遇见过水源,给马儿补充些水分,便继续赶路。
夜幕降临,大漠的夜空格外清澈,星辰闪烁,夜间赶路可遭罪,十分懂得享受的狄捕头寻了处背风的沙丘,还有块嶙峋怪石挡着,算是个好所在了。狄鹰点燃篝火,火光在黑夜中跳跃,为他提供了一丝温暖和光亮。
滕大当家秉持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精神品质,临行前赠予狄鹰大包小裹一堆食粮,狄鹰拿出干粮和水囊,就着风干的牛肉简单补充了体力,随即仰头看天,看那繁星点点,四野辽阔。
……
休憩一夜,翌日,旭日东升,金色的光芒洒于无垠沙海上,狄鹰再次踏上了旅程。午后,一阵突如其来的黄暴席卷而来,黄沙漫天,视线受阻。
狄鹰抬手发散大樊笼,身处法则,岿然不受外界影响,接天沙暴与沙尘樊笼两相辉映,造就沙漠瀚海难得一见之景象。
黄暴持续偌久,直到傍晚才渐渐平息。狄鹰退散大樊笼,四周沙丘已被风重新塑形,他必须重新确定方向了。
夜幕再次降临,他继续前行,直到远处出现了微弱的火光。狄鹰打马而行,那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终于,他看到了一群帐篷,有数十头高大骆驼憩息着,看模样是一伙商队。
他不禁想起了三年前与小钟初遇时,为躲避铁忌追杀而风尘奔袭,遇见了一伙东方商队,要去往主意城。
不知这是否就是那伙商队呢?
——
沙齿国,此刻还未进入黑夜,大漠的落日依旧圆,边塞的风依旧潇潇,钟繇今日终于舍得出了客栈,信步而行。
不知觉间就出了城,眼前再度映入一片黄沙茫茫,听城内人说今日起了一场黄暴,规模不大,小打小闹的。
偶尔进入大漠者,遇见黄暴必心惊胆战,稍有不慎就要人财两失,杀伤性极大。可若见惯了风沙粗粝,就明白黄暴也有大有小,今日那等规模实在算不上啥。
他又继续走,忽然停了步,眼中露出不可置信。
“我实在没有想到,是你来到了这里。”
他的面前,此人现身,的确出乎钟繇意料,也令他心绪起了波澜。
因为这人正是灰头僧,那位曾以剑要挟钟繇,前赴荒漠狙杀狄鹰的人。
这是个阴沉的人,在东武林初见面时,他的高矮胖瘦都隐藏于宽大的黑袍中,像一团漆黑的夜,带来了虚无,也即将吞噬虚无。
今日脱去黑袍,身材精干,尤其一头灰发惹人注目,他摇头道:“东武林盟主,杀手小钟,我对你很失望。”
这话出口,钟繇的心沉了下去,潜伏荒漠至今,毫无建树,便意味着杀狄鹰的任务一拖再拖,那把左右他命运的剑也将与他失之交臂。
可他终究是个聪明人,未明了灰头僧来意之前,不可轻易表露心迹,遂笑问道:“咱们先前定下任务,并无期限要我何时杀狄鹰,我已有缜密计划,你又何来失望?”他若有深意地瞥向对方腰畔的剑,问道,“况且,有我在荒漠,你又为何而来?”
尹素摇头道:“杀狄鹰?旷日已久,你当真还能杀他?”
钟繇心底升起一股不详预兆,纳闷道:“何出此言?”
尹素却不正面回答,反倒解下腰畔的剑,抛还给他,钟繇接过剑,入手虽不过三斤重,却好似一块压舱石,令他心绪瞬间平稳下来。
可见这柄剑对他的意义如何。
尹素道:“聪明如你,从未想过我为何会得到这柄剑,又为何知晓你的秘密,又为何胆敢以此来要挟你?我是为财,还是为你?”
钟繇神色霎那间冷冽下来,沉声道:“我自然想过,不过在来之前,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这数月来在西疆发生的事情,让我梳理出了一个真相,一个鬼魂来复仇的真相!”
尹素点头道:“如此说也没错,六年前他们的确死在了你的手里,如今复活来寻你复仇,的确是非常戏剧性的情节。”
钟繇敏锐捕捉到他话语中的漏洞,脱口而出:“我杀了他们是在三年前,你为何说是六年前?”
尹素伸出手,于空中比划一番,似在写字,又似在作画,神秘了半晌,才道:“一秀是否曾对你说,你经历过三年的轮回?你我且按时间线来标注,由今日倒退回三年前,彼时的千魔客病子于那冰原之上杀死了三个人,那么如果有三年轮回的说辞,会否是你早在六年前就早已杀死了他们?
那我们就可以来到六年前的冰原,你遇见了那一对母女,遇见了那辆马车,遇见了那两个和尚,不管经过如何,你终究都是杀了他们。
不知道为何,过了三年,你忽然失去了记忆,在冰原上再度遇见了他们,再度上演了那一场暗杀,在你不知觉间,彼时的三年前,此时的六年前所发生的事情又重新演化了一番,以至于时至如今,你都不清楚埋藏于其中的引线与动机。”
钟繇顿时头大如斗,不解道:“你之语意,是说这三年的时间是我陷入了一个怪圈当中,是在重复着六年前的事情?”
“可以这么说。”
钟繇忽然放声大笑,霍地抽出手中剑,语气更见霜寒,“九年前,也许就已经发生过这些事情,六年前不过又重复了一遍轮回,我没有九年前的记忆,不知是否当真有过轮回,可是我现在无比清楚一件事,此次轮回再开,我保留了记忆!你的出现让我无比相信,我保留记忆你是清楚的,一秀也一定清楚!”
“别这么斤斤计较,都是为了你好,若始终蒙在鼓里,你终究难逃狄鹰一刀,生与死,你看得比任何人都重。”
说出这句话的人,不知是何时来到,正站在小钟身后,悄无声息。
钟繇霍然回头,惊见铁忌,他的好搭档,面目和善得让人憎恶。
为何初次执行任务便有默契无间?钟繇是的的确确思考过这个问题的,可若与铁忌反目,他心中不忍。
黑衣铁忌与黑衣灰头僧分列前后,看似和气地讲话,实则早已将其后路锁困,不叫他有一丝反扑机会。
时至今日,聪明如钟繇,明白了更深一层的阴谋,气急道:“你,铁忌,还有一秀!从拿着剑找上我开始,一个针对于我的阴谋就展开了!”
铁忌走近他,与他并肩而立,道:“六年前,出身千魔客的病子遭逢变故,只身脱离千魔客,逃亡途中,遇见了一对师徒。”
阙晚空直视他,续道:“病卧车厢中的大和尚身负一桩滔天秘密,你接受魔筑指派,接近他们,取信于他们,而后在他们皆熟睡之间,只出两刀便取了两条性命,在两个和尚眼中心善和气的伤重客,便如此这般夺走了他们的信任。”
钟繇低头沉思,摩挲着手中剑,道出了个百思不解的问题,“雇我杀那一对和尚的,是一对母女,她们说过与那二人有深仇大恨,作为一名铁骨铮铮的侠客,病子义不容辞。”
阙晚空笑道:“那么请问你,病子是如何脱离千魔客,如何遭受了追杀?”
钟繇迅速拧起了眉头,闭上嘴巴缄默起来,阙晚空为他回答了问题:“彼时,千魔客致力于打击魔筑,防御边境。遭遇如此一座冰雪防线,魔筑迟迟无法进军,遂买通病子,进行了一场瓦解千魔客的行动。
所幸,病子尚未成功,事发便逃之夭夭,被追杀中踏足极北冰原,由此遇见了那一对母女。”
这一番说辞倒合了钟繇心思,点头道:“不错,不管我离开千魔客的动机为何,可杀那两个和尚,却是实实在在缘于那一对母女。”
尹素笑道:“不管你相信与否,九年前你杀大和尚,完全是出于自己私心,那一对母女在九年前并不曾出现于冰原之上。简言之,我们为了挖出你的阴谋,遂设置了三年轮回,为了促使你按照轨迹行动,才设置了一对母女触发你的动机。
六年前以及三年前你杀人,也许是因为那母女指使,可九年前你杀人,则完完全全是接受了幕后黑手指派,去攫取和尚所肩负的秘密。”
“一派胡言!”这样一个惊天真相劈头砸下来,任谁也要难以置信,钟繇心中自然会选择相信几分,可若要他全盘接受,除非他自己不长脑子。
但他终于明白了一个困扰,明白了为何在杀那三个人后,这三年始终会困在一场噩梦中,原来竟是这诡异的三年轮回所致!
由此他也更加气恼,与铁忌怒目相向,“你我交托性命,生死与共!何故如此套路我!”
“因为,你的秘密太重要了。”说出这句话的人,并非铁忌,亦非尹素,而是个女人。
好看的女人。
钟繇苦大仇深地皱着眉,望向那对母女的神色由复杂转向恍然,摇头苦笑,“果然是一伙的。”
阙晚空拍拍他肩头,语不带杀机,“你一直都知道我有家室,却从未见过她们,今天我为你介绍。这是我的妻子,名叫霍与,女儿阙空与,来,叫小钟叔叔。”
空与仰头对他笑,轻快地打着招呼,钟繇是记得她的,三年前在漆黑的沙漠中,小姑娘还给他讲了个故事,一个鬼魂复仇的故事。
钟繇对她道:“你曾经跟我讲了个故事,还记得吗?”
空与点点头,大眼睛扑闪着。
钟繇苦闷道:“那个轮回的故事很吸引人,可我到现在也没悟透其中的意思,现在你能不能为我解答一下?”
空与仰头看她爹,得到应允后,便给他解释:“故事中,跋陀僧点化了那位女子,令她承受三年轮回之苦,以赎娘亲的罪孽,我也跟你说过那位女子就是鼎鼎有名的地藏菩萨。你既然也知晓自己陷进了一个三年的轮回中,就该知道菩萨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钟繇反复咀嚼“三年轮回之苦”的字眼,恍然起来,“我觉得除了一秀,你们几个应该没那么无聊,特地搞个轮回让我去赎罪,我杀达摩就是杀了,在这个世上只有以命换命,没有什么赎罪之说。所以让我深陷此等困局中,是想从我身上挖出点什么来。”
他又笑了起来,望向他的好搭档,“如此着急摊牌,是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只得到了一小部分,你的秘密太多,我眼神没那么好,无法看清你的全部,只不过从你发信谍通知我阻击荀炳开始,我便觉得轮回可以结束了。”
那次张小二伙同众神山信徒抢回牛车,两位好搭档合伙拦阻荀炳与陶经,若非他二人出手,张小二的牛车之行大概不会太过顺遂。
钟繇道:“你我出手帮忙众神山,所以你觉得我的背后定是众神山无疑,所以这就是你挖掘出的我最大的秘密?”
阙晚空牵起女儿的手,朝尹素点头,尹素回应,转身就走,又听阙晚空道:“小钟,我想跟你谈笔交易,尹素替咱们取一份大礼,不如先回客栈,你的破绽和秘密听我详细说道一番?”
钟繇答应,随他一同进入沙齿国,回了客栈。
……
昨夜,满天星辰,我曾做了一个梦。
——钟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