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瀚海,八万里风沙连天。
小小沙齿国矗立于风口浪尖上,等待着歇脚旅人们的光临。
卫捕头离开西凉后,便舍了马,开启飞云站,数个时辰过后,抵达此地,办理好入住手续,上街采买吃食,期间听闻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有一伙马匪驻扎在城外,不走,也不进城,不知意图为何。
扛着两壶酒的卫捕头踅摸到了城门口,倚着墙根观察远处马匪,马匪们支起了帐篷,不多不少,六个之多,也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炊烟袅袅。
此刻行将日暮,远处地平线上,尘沙四起,马蹄踩踏声传来,落入卫甚武耳中,无疑放大数倍。
粗略估计不出十骑。
半刻钟,几人几马火速来到,高头大马威武神骏,座上数人亦是顾盼自雄,倒不似边疆马匪。
一见那领头之人,卫捕头便知道来者不善了。
遥遥地,对方也瞧见了他,久处瀚海,是会带一些风沙磨练出的粗犷的,卫甚武虽身材高大,面皮却白了太多,尽管蓄须,也不像边疆这般粗糙。
乍一看,很扎眼。
领头匪徒身材壮硕,修为定是不俗,瞧见卫甚武,二话不说,紧催战马,抽刀出鞘,奔袭而来。
卫甚武放下酒壶,严阵以待!
眨眼间,二人接战,匪首瞬间高越,大刀高高扬起,一见便知力道不俗,身处半空,空门大露,卫甚武紧赶两步,歪着身子,既要避过他那气势骇人的大刀,亦要手到擒来,一拳制敌。
大刀立劈而下,恰叫卫甚武躲了开去,一只铁拳眼见着要砸向对手心口,叫他一个高踢腿给挡了过去,匪首瞬间弃刀,身子弯曲,如满月拉弓,卫甚武还要攻击他心腹,顿时就如击中棉花般,虚实相间,少了着力感。
匪首不含糊,双臂迅猛发力,朝他颞穴砸去,颞此穴,俗称太阳穴,位于头骨两侧,乃人体薄弱部位,死穴之一,匪首双拳劲道可不弱,若要击中卫甚武,只怕有横死当场的可能。
好个卫甚武,就势下倭,身子如泥鳅,滑到了敌手大腿根,一下子抱住其大腿,周身发力,给他掀飞了出去。
几个呼吸间,双方交手不出两招,已见分明,匪首站稳脚跟,晃晃虎腰,眼中盈满了光彩。
卫甚武揉揉虎口,那是方才被他一个高踢腿给震麻了手腕,虎口尚且隐隐作痛。
见对方大步流星,又要来攻,卫甚武慌忙摆手,告饶起来,“大当家,大当家!我身薄体弱,经不起您第二次折腾,快快饶了我!”
安崇森,安大当家,狄鹰之下,瀚海第一王!
安崇森高声道:“我以为你久处王都,荣华富贵,早变成了个大胖子,既然武艺不曾落下,就来耍耍!”
原来他们竟是旧识。
卫甚武不搭这话茬,一溜烟回到城墙跟,捧起酒壶,咧开了嘴,安崇森也咧开了嘴,对味了!
他二人勾肩搭背,进城去,被城防武卒拦住,“安大当家,进城了就喝你的酒,切莫生事,若你憋着坏心眼,下次就别想进去了。”
安大当家,偌大一座瀚海,都是响当当的名人,他哈哈一笑,指着身边人道:“这位是谁?这可是平天府的首席卫大捕头,有他坐镇,你且把心放进肚子里。”
武卒朝卫甚武抱拳,卫甚武抱拳回礼,这才继续进城,途中,安崇森开口道:“你与狄鹰同时回来了?”
“不错,我与他在西凉分别,短期内他不会到沙齿国。”
“我明白,正值风雨飘摇,他那绿洲早是个多事之地了。”想起个事,他又道,“这是你我三人阔别十多年,你首次回来瀚海?”
“正是,王都的公务多到你想都想不出来,何来时间故地重游?安崇森,你又何来此问?”
安崇森摆手道:“无他,总觉得似在两三年前见过你,当然也见过狄鹰,现在想来只怕是在梦中了。”
“太想念我了 ,哈哈哈!”
“可不是!哈哈哈!”
两个旧友多年重逢,相携着进了某处酒家,要一醉方休了,拐角处,有个女人与个小姑娘,偷偷摸摸观察了起来……
——
此番冲突且按下不表,我们再来看看抵达绿洲后的狄鹰又在做什么。
将钟繇安顿好,敷了药,吩咐两名女童好生照看,来到帐篷外,庾泗正独自坐着,有些从长安带来的韭菜,放在脚边,有些蔫了。
狄鹰陪她坐着,将心绪放空,不想任何事情。
庾泗看着他,眼中不知是否多了些担忧?
狄鹰眼角余光看她,笑道:“我在想小钟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怎么就这般凑巧,让咱们在西凉遇见了他,你说,他会不会就是偷盗了三十万两黄金的罪魁祸首?”
“毫无根据,你与他还是同志,就这么怀疑自己人?”
“同志……”狄鹰细细咀嚼这个词语,咂摸道,“你我出身大名府,咱们师父是顶有名的名捕,海内外皆有其名,你我自幼耳濡目染,期待着有朝一日大放光彩,可以彻彻底底地洗干净这个世道,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可是,随着年岁渐长,阅历增多,才知道这么一个简单的理想也无法实现,如果堂堂正正地去建立一个公平公正的世道很难,那么一个组织的诞生则势在必然,于是在组织建立初期,你我皆义无反顾地加入,成为了其核心成员。”
庾泗笑道:“怎么说起这个了,是在交待前情,怕有些人看不懂?”
“是怕你我看不懂。你我与小钟皆投身组织,秉持着济世宏愿,不遗余力地奔波在这条艰难险阻的路上,可是现今我却越来越迷茫,不知前路在何方,不知前路如何走,从三年前开始,就更看不懂了。”
庾泗对他表示出了足够的心疼,沉默不语地看着他,不需要安慰,因为他其实不需要任何安慰的言语。
因为他是狄鹰啊。
“所以,我就努力地逼自己想出了一个办法,时至今日再看,这或许也是一个最优解决方案,任何杀不死我的,都将接受狄鹰的复仇,这个世道最讲究公平公正了嘛,你们对付我,砍我的头捅我的心,那我也要砍你们的头要你们的心!”
“戾气太大了吧,真不知道你又发了什么疯,前些日子去过了一趟东武林,遇见鬼啦?”
轻松诙谐的笑语打掉了狄鹰满腹愤懑,他忍不住摸摸庾泗脑袋,慨然道:“的确发生过很多事情,你我都像是大梦一场,我醒了,你还在梦中。”
“对对对,狄大捕头最清醒了!”庾泗站起身,天色将暗,要去准备饭菜了,想起一事,问询道:“雪儿聪明伶俐,心眼活泛,你既然想掌控一切,小钟又是你的重点关注对象,何不叫雪儿来照顾他,一见生情肯定是假话,但做戏还是可以全面一些的,小钟若对她付出了真情实意,不怕拴不住他。”
狄鹰想起了一些事情,摇头道:“不必如此,雪儿是多么纯真美好的姑娘,何苦拿俗世来玷污她,打发乐乐和圆圆照顾小钟即可,万勿对雪儿提及此事。”
庾泗没点头,没摇头,转身走了,天色转凉,起了冷风,狄鹰极目远眺,眉头渐渐蹙在了一起。
真是阴魂不散呐,把那个破地方当成练功升级点了么,又来?
——
瀚海荒城,魔息冲天。
神秘高手铁忌再度降临,此番腰间别着一把短刀,手中还握着冷月弯刀,奋战一夜问题不大。
干完这一票,明早出城时,或许就能看见那位老朋友了。
一切都在计划内,他胸有成竹,反倒不着急进城了,就地蹲坐,取出背囊中的干饼和酒水,还有一块老大的腊肉,咸得发齁,便于保存。
霍与做饭不拿手,腌制腊肉颇有心得,总之越咸越好,曾经杀手风云的岁月中,吃不上饭是常态,有这么一块腊肉,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就是苦了他们的小女儿,铁忌每每回家,都能接到一筐的投诉眼泪,娘亲做饭不好吃,孩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又变矮了……
念及他的妻女,铁大侠会心笑了起来,嚼着饼分外起劲,再舔一口腊肉,嗯,挺下饭。
——
那头,小小绿洲之内,也进入了晚餐阶段,雪儿清丽可人,身段妖娆,帮着庾泗端菜上桌,其余姐妹都已撒网出去,刺探沙漠各处情报,绿洲内只余数名女子,又负责警戒,除却庾泗与雪儿,只有小七和邓旭围桌而坐。
狄鹰给自己倒一碗酒,开口道:“吃过饭要出去一趟,荒城有些变动,我需要看一看,小旭负责钟繇的警戒工作,若他醒了,见到你大概会认出你来,不论他问什么,都告诉他三年前你还没有来到绿洲即可,若再问其他的,告诉他等我回来。”
其余人一头雾水,一头白发的邓旭更是摸不着头脑,不解道:“我与他的确从未谋面,怎么能认出我来?”
狄鹰喝上一口酒,摇头晃脑起来,“咱们都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很长的梦,你们都还在梦中呢,唯独我醒了过来,后来又发现钟繇似乎压根就没睡,嗯,事情就会变得很有意思。”
“几个菜就喝成这样!”庾泗一筷子一筷子给他夹菜,顺便把酒坛子扒拉到自己脚边。
其余姑娘掩嘴偷笑,未把狄鹰的疯言当真。
时间悄然流逝……
估摸着铁大侠应该吃完了,狄鹰揉着大肚子打起了饱嗝,低头踅摸一番,问庾泗:“咱们这还有空余的兵器么,有刀最好。”
“地库中还有,我去拿。”
过不片刻,狄鹰将十把刀背在身上,骑上马,开赴荒城!
他骑马不快,又不赶时间,何必费劲巴拉的,那小子厉害得很,又不需要狄捕头救他,再者,若他当真时运不济,被荒城斩杀,岂不更好?
狄鹰晃晃肩膀,好家伙背着十把刀,分量可不轻,勒得狄大爷肩膀头子酸得很。
缓行了大半夜,等他抵达荒城时,态势有些出乎狄鹰预料。
城头四周现出四尊高大魔像,巍峨凛冽,杀意不俗,狄鹰多年与魔物打交道,尚从未见过四维乱象的出现,此番铁忌孤身战群魔,竟能逼迫四维现身,可见实力又是突飞猛进。
不过铁大侠好像不禁夸,耳畔传来一声沉闷如擂鼓的响动,紧接着,就看到有个小黑影被抛上半空,此刻那掌控东天勾玉的魔神一巴掌挥来,就将那小黑影给拍向地面,又是沉闷一声擂鼓。
敢情是在挨揍呢。
狄鹰咧嘴无声地笑了笑,下马解开背囊,一手提一把,走向城门,坐镇西天下月的魔神低头看他,狄鹰头也不抬,喃喃自语,“要以天道对天道嘛,要对付你们,我很肉疼的,稍后记得看我头发丝行事,见状不妙赶紧溜,被他的弯刀劈中,不死也废。”
来到城门口,饱提辉煌,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算是给自己壮胆儿,也是给城中魔息打个招呼,大家做做样子就成,谁砍死了谁都不好看。
砰!
一脚把城门给踹倒了,狄鹰觉得啥时候需要偷摸回来修一修,万一哪个不开眼的马匪进了城,还不遭了殃?
进城之后,挨揍的铁大侠已经缓过劲来了,掌心月华倾洒,脚下冷霜渐起,狄鹰明白这是要出杀招了,赶紧朝四尊魔神使眼色,是时候开溜了!
“兄弟,我来助你!”狄鹰抢将上前,身畔伴随四野黄沙,先于铁忌冲了出去,四周群魔一拥而上,相较之下,狄鹰好似个孤勇者,逆流接战,英雄气概平添不少。
下一刻,数道魔息涌入狄鹰体内,疯狂抢占着躯体掌控权,导致狄鹰头歪眼斜,手和脚打起了招呼,一会肚子大了一圈,一会又胖出了个大屁股,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铁忌握着刀,一个头两个大。
……
断案,要用脑子的,不是脑门又大又亮就管用。
——卫甚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