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华，洒在兽世每一个角落，冰雪融化的声音很轻，但却深入每一个兽人的心。
当所有的厮杀声都消散后，茫茫天地，只剩一片压抑的沉静，压得人无法呼吸。
巨大的深坑，彻底坍塌了，所有活着的兽人，站在大坑边缘，眼里含着泪，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周围燃起了一圈赤金色的火墙，林妍妍跪在最中间，紧紧抱着白凛的尸体，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
“白凛……”
“白凛，你醒醒好不好？你醒醒吧？”
“你说过，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啊……你答应我了，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你说，你说只要日落之前，我杀了大祭司，我把晶核还给你，你就会没事的。”
“我做到了，我杀了他，我真的杀了他！”
泪水疯狂往地上砸，林妍妍眼里血红的一片，今天的一切，太痛了，她根本就承受不了。
“你回来好不好……赤璃，赤璃他走了，如果你再离开我，我该怎么活啊？”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活……”
“你告诉我啊……”
她已经在这里自言自语好几个小时了，白迟实在看不下去，抹去眼角的泪，深吸了一口气，找了一个合适的语气，劝她。
“妍妍，白凛他……是为了整个兽世而牺牲，他已经死了，我们……带他回去吧。”
“不可能！他没死！！”
火苗往上窜了好几节，林妍妍根本听不得别人说一个死字，疯了一样朝他吼。
“他没死！他不会死！”
“他说了他不会骗我的！他从来没有骗过我！”
“从来没有！”
“我要守着他，他一定能醒来，一定能醒来……”
白迟张了张口，终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转过身去，苍老的背影和夜幕整个融为一体，微微颤抖着。
龙宁紧紧握着拳，看见林妍妍这个样子，心揪着疼。
她浑身是血，眼睛都哭出了血丝，整整一天的厮杀，几十万异兽，就算她是神，也早该撑不住了。
此时此刻，还要面对赤璃和白凛接连离她而去的事实，她该有多痛啊……
应该，会很痛很痛吧。
痛到极致，痛到骨髓，痛到对这个世界，再没有一丝希望。
龙宁刚伸出手，就见两个白色的小团子，突然从旁边冲了过去。
当那熟悉的白狮王族气味传过来，他又默默收回了手。
“嗷呜～”
“嗷嗷嗷~~”
林妍妍见有人闯过来，下意识结出了无数冰凌，横在白凛四周，每一个，都锋利无比。
她不容许任何人带走白凛，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不可以。
但当她听到两个熟悉稚嫩的叫声后，一瞬间，她仿佛被拉回了现实，活了过来。
“嗷～～～嗷呜～～”
两个小家伙本想扑进她怀里，却在看地上一动不动……胸口开了一个大洞的白凛后，小小的身子，愣在了原地。
一双双稚嫩的小眼睛里，泪水越积越多，它们跪到林妍妍脚边，用舌头不断去舔舐白凛的双手。
想让白凛醒过来。
他们不明白，父兽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个高大威猛的父兽，会冰冷冷躺在地上。
为什么，再也不抱它们了……
林妍妍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仿佛被撕裂般的痛，她将白冰白苏抱紧抱进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这样的结局。
所有爱她的人，都死了，却留她一个人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
“老迟，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你带着剩下的兽人，先回去吧。”
林峰给白迟固定了一下断肢后，让他和卓昆，带着兽人们先回去。
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城门被破，整个月光城满目疮痍，急需要有人去打理。
现在白凛不在了，白迟不得不替他担起肩上的责任。
走之前，白迟还是不放心，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林妍妍和白冰白苏。
“老峰，白凛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让她们好好活着，你…………”
林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们，走吧……”
白迟没再多说什么，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冷冰冰的尸体，带着余下的兽人 ，转身走了。
林峰目送着大家远去，转身看向地上的人，久久没说一句话。
他深知，妍妍现在唯一活着的希望，也就是白冰和白苏了。
除非她自己走出来，不然，没有人能帮她……
晴朗的夜空不知为何，突然下起了雪，每一片，都是蓝色的六角冰花，漂亮极了。
那雪飘飘扬扬落下来，落在白凛一动不动的身体上，也浇灭了她在周围高高筑起的火墙。
林妍妍抱着白冰白苏，跪在白凛身边，伴随着无声的啜泣，雪花落满了她瘦小无助的肩膀。
所有兽人都走了，寂静的旷野里，明月高悬，雪落无声，只剩下她和两个幼崽。
就仿佛，她们才是被遗弃的那一个。
是啊，他们都去了另一个世界，却留她一个人，在风雪里一遍遍接受那些残酷血腥的事实。
那些蚀骨焚心的剧痛，那些……他们自作主张，可恶至极的爱意……
她承受不起，她何德何能，她宁愿自己去死。
明知道狐尾在自己身上，拿回去就好了啊！偏要受尽折磨，让自己长出九尾……
是怕……最后的结局，还是失败，所以让自己成神，获得永生不死的能力吗？
“赤璃啊赤璃，你不是兽神吗？怎么，这么自私啊……”
林妍妍抬起头苦笑了一声，“白凛，那是你白凤留给你的神念，是一个母亲，留给孩子最深沉的爱意，你把它挖给我……”
“还骗我……骗我……骗我！！”
“为什么骗我！”
“骗子！都是骗子！！骗子——！”
都是骗子……
都是骗子…………
都tm是骗子…………
冰凉的雪花落在眼角，眉梢，脸颊，明明是花，却像一根根无形的冰箭，穿胸而过。
她曾获得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最后，也承受了这世上，最痛的凌迟。
如果当初，她听爸爸的话，没有上航天学校，如果飞船故障的那一刻，她没有一意孤行。
如果，她没有救那只狐狸。
如果，这一切，都回到原点，都没有发生。
现在的结局，会不会好受一些呢……
至少，没未得到，就不会失去。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她永远不会记得赤璃白凛，是谁了……
“妍妍……”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厚，零下几十度的天气，多待几分钟就会被冻伤。
林峰实在看不下去，小心翼翼给她披了件兽皮披风，开口劝道。
“妍妍，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如果白凛和赤璃还活着，他们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
“他们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况且，两个幼崽还需要你照顾。”
“天气这么冷，它们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妍妍，咱们走吧……”
整个世界安静的可怕，除了落雪的声音，就只有她又轻又压抑的哭声。
林峰没再劝她，站在她身后，挡住了些风雪。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哭声终于停了，林妍妍抬起头，眼中再没有一滴泪水。
也许，是流尽了吧……
“爸爸，走吧……”
话落，她将白冰白苏放在一旁，用颤抖的手轻轻划过白凛的眉心。
一层蓝色的冰，从内而外蔓延，结成了一个冰罩，将白凛的尸体，圈在里面。
“爸爸，我想带他回去。”
林峰打开了飞船，忙答应道，“好，我们带他回去。”
“妍妍，无论你想做什么，爸爸都会站在你身边。”
“就算没有他们，你还有爸爸，爸爸会一直陪着你的……”
亲眼见到自己女儿经历了这样惨痛的事，作为父亲，他的痛，一点也不比别人少。
林峰只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就算往后余生，都不快乐。
至少，她得活下去……
不多时，飞船悬停在了月光城的城门前。
林峰问她想去哪里，她说，想去看看月光城，想去看看这个，他们用生命换来的世界。
月光城巍峨的百米城墙，溅满了兽人们的鲜血，整个坍塌了。
那扇白凛死也要护着的城门，碎成了无数块，再也拼不成完整的一个。
护城河的鲜血，也早就凝固了，渗进了地面，变成了暗黑色的干枯河床。
经过了一天一夜血腥的洗礼，这里的一切，破败，混乱，肮脏。
城门前，幸存的兽人们一夜未眠，拖着疲惫的身体，流着泪，一点点清理那些断肢残骸。
那些冰冷冷躺在地上的，是他们的族人，是朋友，是伴侣，是幼崽的父兽。
是一个个英勇善良的灵魂。
白迟胸前，挂着两条断裂包扎的胳膊，正来来回回，走在那些残骸中，指挥着大家，将同伴的尸体搬到一起，送到祭祀台，再一起焚化。
这些兽人，都是月光城的英雄，值得每一个兽人去送别，去记得他们的名字。
整座城安安静静的，这样的胜利，没有人庆祝，没有人欢呼。
有的，只是兽人们心照不宣的沉默。
但偶尔，也会有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兽人，在街上打闹，指着那轮冉冉升起的朝阳，一个个满怀希望，竖着小耳朵，去听雪化了的声音。
看着那一张张笑脸，林妍妍想，应该很好听吧。
这个漫长无比的寒季，马上，就要彻底结束了……
最后，飞船停在了他们一家三口的石屋前。
林妍妍抱起白冰白苏，走进了那间屋子。
石屋里的一切，都是它们曾经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那张大大的石床，铺了一层又一层柔软的兽皮，干净整洁。
一红一白两个兽皮被子，安安静待在角落里，却再也等不来有人将它捂热。
屋角的篝火，早就熄灭了，只剩一地灰烬。
白冰和白苏各自钻回了自己窝里，将自己藏起来，低声呜咽着，小小的团子，也不知道在难过些什么。
林妍妍走了进去，从角落抱了一捆柴，重新点燃了那堆篝火。
现在的她，力气大到吓人，只是轻轻一碰，那胳膊粗的木柴，就整根断了。
她愣了好几秒，又重新捡起来，一根根摆好，再用打火石点燃。
屋角放着些没吃完的肉，因为低温，所以并没有坏掉，林妍妍拿过一些，用木棍串上，架在火上烤。
火渐渐燃了起来，屋里也没有那么冰冷了，好像，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但在她身上，林峰却看不到一丝温度……
她满身的血迹，发丝凌乱，整个人看起来，莫名有些狰狞可怕。
林峰一直在她身后注视着她，还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
虽然劝了她回来，但林峰总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比狠狠大哭一场，要更难受。
也不知道妍妍心里在想些什么，如果真的能放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林峰深知，这有多不容易。
也许，在白冰白苏的陪伴下，只有漫长的岁月，才能消磨她心中的那些伤痛吧。
大祭司已死，或许，这个地方，已经不适合她再呆下去了。
想到这，林峰轻声劝道，“妍妍，要不……你带着白冰白苏跟爸爸回去吧？”
“我们去蓝星生活，好不好？”
这里的每一片草木，每一片雪花，都带着悲伤，既然如此，何不彻底离开这里。
今天的太阳，格外温暖炙热，就像林妍妍第一次来这里时一样。
窗外的暖阳透过窗户缝隙打在她脸上，林妍妍顺着光线看过去。
湖上的雪化了一层又一层，冰雪融化的声音伴随着鸟儿的鸣叫，格外动听。
林峰话落，过了很久，久到她手里的烤肉发出一阵刺鼻的焦味，久到林峰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林妍妍突然开口，语气淡淡的，不悲不喜。
“爸爸，你回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这样不喜不悲的态度，让林峰一愣，忙卷起袖子，接过她手的烤肉。
“妍妍，爸爸来烤吧！爸爸给你做饭！我们一起吃完饭，你再好好睡一觉。”
“然后，然后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