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车队继续往前,却在将要进入淄州的时候被大群民众堵住了去路。
马元贽正在疑惑这么宽的马路也能被堵的时候,前方牌头骑马来报:
“学士,枢密,前方有百姓围攻官府,官府正在镇压,咱们是否列队防御?”
韦琮和马元贽对视一眼,心想河南道啥税也不交怎么还有民众暴动呢?
于是,两人打马上前想去看个究竟。
就见莱芜城府衙门口有大队民众堵在门口叫骂:
“狗官!狗官!你出来,凭什么不让我们交税?我们老百姓的钱不是钱吗?”
大量的民众手里挥舞着钞票,堵着衙门口疯狂叫骂。
那莱芜府衙的官儿都躲在府衙里不敢露面,只有一个衙推藏在门后,露出个头来跟百姓对骂:
“你们这群死穷鬼,节帅不收你们的税你们还不领情,还想占官府的便宜,你们想屁吃呢!”
听到这话,民众们不干了,纷纷把石头块扔向府衙大门,那推官麻溜地一缩脑袋,把大门一关开始装死狗。
马元贽一看这样才知道为什么没人去迎接他们,感情让人家堵门了。
韦琮让人去询问怎么回事,一会儿有个小校跑回来说:
“莱芜府衙不让老百姓交税,老百姓觉得不公平,就来砸府衙了!”
韦琮一听这话怎么这么欠打呢?看来指望这些武夫是问不清楚了,于是就亲自找人去询问。
没想到莱芜的老百姓根本不怕当官的,即使面对自己这个朝廷钦差也没有毕恭毕敬,反而理直气壮地说:
“您是朝廷钦差,那太好了,您给评评理,凭什么商人就能交税,我们农人就不能交税?我们的钱就是脏的、臭的咋地?”
韦琮尽量压下自己的火气,和风细雨地说:
“这位老人家,官府不收你们的税,这不是好事吗?你们怎么还不愿意了呢?”
那老头把腰一叉说道:
“不交税就没资格当乡议,不当乡议怎么维护俺们农人的利益?”
韦琮一脸疑惑地问:
“这乡议是个什么官儿?这怎么还跟交税挂钩了呢?”
那老头嘟嘟囔囔地说道:
“乡议就是乡议会的议员,乡议会就是俺们十里八乡的乡约组织,主要是配合官府管理乡下的,除了乡长,乡议在乡间就是最有身份的人了……”
“俺们官府规定只有每年纳税达到一定额度的人家才有资格当乡议,俺们这些农人交不上税就没有资格当乡议,不能当乡议就没人维护俺们农民的利益,不让交税这不就是欺负老实人嘛?”
这老头说的这事儿其实就是封建社会的一个长久弊病:皇权不下乡。
黄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杜绝乡绅地主把持基层政权,一方面把退伍老兵和伤残军人统统派到乡下当乡长、村长,另一方面就是在各地方成立乡议会来充当基层政府组织。
这个所谓的乡议会其实就是中国古代的乡约社会升级版,算是原始的基层民主政权,只不过它的主要作用是监督地方政府的施政和地方官吏的行为。
有了这个乡议会,基层人民就有了自己的发生渠道和自治权力,在面对贪官污吏的盘剥的时候就避免了逆来顺受和揭竿而起。
这算是黄巢在中国古代乡约社会的基础上的一点小创新,不过因为这个时代的老百姓普遍性文盲,所以黄巢给参选乡议员的人进行了一下身份限制。
刚开始是限制识字,但是发现这对普通民众来说太不公平了,因为普通民众就没有识字的,即使是农村地主当文盲的也大有人在。
但是也不能就选一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当议员啊?
于是黄巢就又想了一招,按纳税额度来划分资格。
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能纳税至少是有恒产的,这些人不一定就能代表普通农民,但一定是农村社会的中坚力量,所以黄巢就规定了一个纳税额度作为参选议员的标准。
但是没想到这一政策到了乡下就开始走样,由于河南道的农民是免税的,所以要想完成纳税额度,农民就得加大生产力度,种植经济作物,用商税来完成纳税额度。
这样带来的结果就是农村合作社的社头基本上都能完成纳税额度,而小农小户就失去了参选资格。
而农村合作社的社头就凭借这一政策,垄断了乡村政权,在执行官府政策的过程中向自家倾斜政策,来更多的获取利益。
这当中就不免有利益分配不均,徇私舞弊的情况发生。
如此一来,小农小户的农民就不干了,就发生了今天这种情况。
本来呢,农民如果还是挣扎在温饱线上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是河南道的农业补贴政策却使得河南道的农民都有了盈余。
这人啊,有了钱之后就想更有钱,更有钱之后就像有点权,于是农民们就暴动了,把官府围了,强烈要求纳税。
听完老农的诉说之后,韦琮和马元贽面面相觑,总觉得自己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河南道怎么总是毁三观呢?
古往今来第一次听说,老百姓因为交不上税就要砸官府的。
也没有听说过官府因为不想要老百姓交税就被摁在府衙里砸的。
于是,马元贽就问那老农:
“你们如此围攻府衙,不怕官府的兵丁来镇压吗?”
那老农嘿嘿一笑说道:
“乡里的团练归武装部管,州里的镇兵归节度使府管,最厉害的学生兵只听大帅的,地方官府的官儿就管几个衙役,谁怕他们啊?”
马元贽惊问:“你们的府尹不能调兵吗?”
那老农神奇地说道:“军政分家,他调不了,俺调的了!”
马元贽上下打量了那老农一阵,有些嫌弃地说:
“你一个老农能调兵?”
那老农不乐意了,说道:“这位上官你这话就不对了,俺今年才40岁怎么就老了?”
“更何况俺是退伍军人还是民兵队长,俺们村30几个团练都归俺管,俺怎么就调不了兵了?”
马元贽大惊:“团练不都是地方乡绅编练吗?你怎么当上民兵队长的?”
那老农上下打量了马元贽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丝毫没给马元贽这个枢密使留情面。
看来河南道的农民是真不把官当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