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濮州,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正在赶路。
“大兄,这趟咱能买到雪盐吗?”
“咱以前不都是去曹州鄄城县进货吗?这次跑沧州这么远干嘛?”
“你们俩懂个屁,没听说吗,黄老爷子来沧州做团练使了,咱们不找他进货,找谁?”
“啊?黄老爷子投了官府了吗?”
“什么投了官府,你们懂个屁?现在黄小郎君是河南道盐铁院院使,咱这私盐买卖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干了!”
“哈哈,那感情好,这刀头舔血的买卖总是让人提心吊胆的,现在能光明正大的干还真是托了黄家的福啊。”
“是呀,还是这雪盐买卖好,从曹州运到东都就有一倍的纯利,要是能运到山南道就有两倍的纯利,还不用跟官府打死打生,咱这一辈子就没有干过这么轻松的买卖。”
“可惜的是,去曹州进货的太多,排队时间太长,这次咱直接来沧州,听说黄家要在沧州建了个大盐场,以后就不缺盐了!”
“那干嘛不去淄州,淄州不是更近吗?”
“听说黄小郎君为了平李同捷叛乱,给沧州运了一大批雪盐,而因为李同捷叛乱的原因,这批雪盐还一直没有发售,所以……”
“是呀,这雪盐好是好,就是太紧俏了,去哪买都得排队,上次在曹州排了一个月才买到一千石。”
“哎!大兄,你说这矿盐不是有毒吗?黄家怎么就能用矿盐制成雪盐呢?”
“我哪知道?我要知道咱兄弟们不就富可敌国了吗?”
“那黄小郎君可真是神仙中人,先是用矿盐制出了雪盐,听说这次要直接在海边晒盐,以后就再也不缺盐了!”
“大兄又在说笑,那么多百姓吃不上盐,这盐啥时候能不缺?”
“听说沧州的盐场一年产盐一百万石,以后这盐还真就可能不缺了。”
“这么多盐,价格会便宜一些了吧?”
“嘿嘿,黄老爷子早就放出话来了,不会比咱们从亭户手中收盐的价格高,最重要的是不限量。”
“啊?那这盐的价格不是得大降?”
“你懂个屁,这盐价要是降下来了,全国的私盐买卖都是咱们的,只有河南道的盐价低,其它地方的盐价可高啊,咱只要从河南道进盐,卖到其它地方那就有赚不完的钱!”
“啊?哈哈!大兄说得对,咱这买卖前景光明啊!”
“要是这样的话,咱还留着那些亭户干嘛?不如就交给黄家,咱老老实实贩盐得了,要是海盐制出来了,咱还从亭户手里收盐干嘛。”
“是呀!这雪盐是精盐跟亭户制的粗盐不冲突,但是如果海盐也制出来了,亭户们制的粗盐就没了销路了,听说淄州和曹州的亭户们已经不制盐了,都干起采盐矿的伙计,现在旱涝保收,还不用受官府盘剥,日子过得好多了。”
“嘿嘿,这次咱去沧州找黄老爷子谈谈,请黄家在濮州也开个盐矿,咱也给自家亭户谋个出路不是?更何况要是濮州也有盐场……”
“哈哈!还是大兄聪明,以后咱守着盐场,这雪盐买卖还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过濮州有盐矿吗?”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偷偷跟你们说啊,这次黄小郎君做了河南道盐铁院院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到叶县(后世的\"中国岩盐之都\")去勘探盐矿,这叶县离濮州可就不远了。”
“啊!那感情好,走!赶紧走!咱这就去拜见黄老爷子!”
三个青年领着自己的商队加快了步伐,这三个人就是唐末着名的农民起义领袖:王仙芝、尚君长和尚让。
如今他们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闯荡世界的好时候,私盐买卖的广大前景刺激着他们踏上了无尽的征程。
黄巢的制盐技术,正在一点一滴地改变着唐朝的盐业生态,距离人人都吃得起盐的日子,不远了。
沧州,长芦,渤海湾,数以千计的民工正在整理滩涂。
“辞修,你不呆在军营里练兵,跑这来跟我这个老头子一起吹海风干嘛?”
“嘿嘿!阿翁,我这不是关心盐场施工进度吗?现在已经四月份了,再不快点完工就耽误晒海盐的季节了!”
“你一个世家子弟关心这些伙计干嘛?自然由老头子我一力承担。”
“哪能啊,您是小郎的阿翁就是我康承训的阿翁,哪能让您操劳,这盐场的活儿还是我盯着,您去海边找个地方躺着晒晒太阳就好,小郎不是给您送来那个什么躺椅了吗?”
“哈哈!辞修啊,你这小家伙跟着黄巢学坏了,我看你不是要孝敬我这个老头子,而是着急挣钱了吧?”
“嘿嘿,啥事都瞒不过您老人家,您是不知道现在我都被横海军上上下下给烦透了,就等着盐场出盐大赚特赚呢,天天来问我施工进度,不胜其烦,我这不就找您来躲清闲了吗?”
“哈哈!人家反了李同捷不就是为了这些吗?自然想早点看到收益。”
“不过,老爷子,真能一年一百万石?”
“呵呵,辞修啊,你也不是外人,我跟你说个实话,一年一百万石是骗人的……”
“骗人的?”康承训急的冷汗都下来了,这要是骗人的他这个兵马使分分钟得被手下的军将给砍成碎片。
“这是盐场的规划图,你看!”黄老爷子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张图纸给康承训看。
“啊?规划设计产能两百万石,这!这还是一期工程?”
康承训要是知道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后世叫做长芦盐场直接能吓昏过去。
长芦盐场——我国最大的盐场,位于河北省和天津市的渤海沿岸,年产量占全国的25%,为119万吨。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代,一个长芦盐场出的盐就足够全大唐吃一半,扔一半,剩下一半泡泡茶喝。
唐代的一石相当于现在的53kg,也就是106斤,一年两百万石相当于10.6万吨,还不到后世长芦盐场产量的零头。
“这!这!这!小郎这是要冲垮大唐的盐业吗?”康承训眼冒金星,不可置信地说道。
“你说对了,黄巢的原话就是要让所有的百姓都吃得上盐,吃得起盐!”黄老爷子笑眯眯地说。
“这——朝廷能愿意?”
“不是一年七百万贯买断了吗?”
“朝廷愿意,其它藩镇也不愿意啊!”
“所以你得好好练兵,有那不开眼的来闹事就打回去。”
“呃!这我倒不愁,盐场要是建成了,横海镇就是全天下最强的藩镇,谁要是敢来闹事,横海镇上上下下能把他活撕了!”
“所以啊,大郎你得掌控好横海镇,可不要给别人做了嫁衣裳,这横海镇干好了可就是你安身立命的基业!”
“是!老爷子,定不辱使命!”
姜还是老的辣,黄老爷子几句话就把一个青葱少年给撩拨得斗志满满。
“都他娘的好好干,我自己掏钱给兄弟们加餐!”
康承训哐哐砸着胸甲,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都他娘的好好干,有懈怠的直接弄死!”
康承训从淄州带来的亲卫也直接红了眼,两百万石盐卖出去,他们这些亲卫还不人人都得是财主老爷?看来跟对了人就是少奋斗半辈子。
“呵呵!”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康承训领着亲卫上了工地,找个避风的地方往躺椅上一躺,感觉舒服多了。
黄老爷子没有告诉康承训的是,海盐的制造成本几近为零。
本来黄家把雪盐这种精制盐的价格卖的比官盐还便宜,就已经对市场冲击很大了,要不是产量太少朝廷早就忍不住了。
现在有个成本几近为零的海盐,那么按照黄巢的脾气,敢卖到100文一斗,到时候全天下的盐业就得重新洗牌,那时候不管是康家还是黄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海盐的价格不能订的太低啊!”黄老爷子长叹一声。
现在官盐收购价约为10-15文\/斗(官府从亭户手中收盐的收购价),榷场的榷价(官府卖给盐商的出场价)是300文\/斗,到了百姓手中的零售价约为700-800文\/斗(各地区不一样,盐出产地低一些,京城等地方高一些)。
此时,私盐贩子从亭户手中收盐的价格约为100-200文\/斗,但是由于亭户产的盐都是由朝廷强制收购的,所以能供给私盐贩子的产量非常低,私盐贩子即使加价2-3倍卖出也挣不了多少钱。
但是如果长芦盐场建成后,那么私盐贩子就能大批量进盐,无限制卖盐,这就会大大地冲击盐业市场。
前文提到雪盐在长安的市场价是500文\/斗,这已经比官盐的价格低了很多了,而且因为雪盐是精制盐,比官盐的质量好的太多,所以雪盐才会供不应求,成为盐业市场的抢手货。
现在如果海盐再上市,价格再来个脚踝斩,那么唐朝的官盐市场就得彻底崩溃。所以黄老爷子才说海盐的价格不能订的太低。
不过裴度在忽悠黄巢的时候玩了个花活,他说朝廷的盐税是一年七百万贯没错,但是没有告诉黄巢的是这份盐税要分成上供、送使、留州三部分。
也就是说这七百万贯的盐税要给皇帝上供一部分,再给地方保留一部分,上交到中央朝廷的也就六成左右。
而黄巢答应的是这七百万贯直接交给中央朝廷,皇帝那份儿他另外上供,就是没有地方那份儿。
在河南道还好,由于黄巢的“私盐官营”模式,地方官府拿到的实际收入比“留州”那部分多多了,更重要的是这些收入还都是属于地方官吏的,不属于地方官府的。
但是其它藩镇可没有这种福利了,所以随着黄家的贩盐买卖越来越大,肯定会触及其它藩镇的根本利益,特别是盐州这样的产盐藩镇的利益。
这才是黄老爷子最担心的,他不担心中央朝廷对黄家怎么样,他担心的是其它藩镇要起歹心。尤其是长芦盐场建成后,横海镇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康家和黄家可就会迎来灭顶之灾。
黄老爷子贩了一辈子的私盐,没想到临老了会有搅动天下大势的机缘,你要说他没点别样心思是不可能的,黄巢给他谋的这个团练使的考量他已经明白,听说黑铁山出产的军械正在运来沧州,他也要给黄家练出一支安身立命的队伍。
另外,黄老爷子之所以放出风去,吸引河南道的所有私盐贩子齐聚沧州也有一番考量。因为唐朝的私盐贩子都是武装贩盐的,如果有足够的利益,他们不介意拿起手中的武器。
这次康承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了李同捷叛乱,实实在在得罪了两个人,一个是魏博节度使史宪诚,一个是成德节度使王庭凑。
这两个人一个是李同捷的亲家,一个是李同捷的盟友,李同捷叛乱之前都给他们送了重礼,结果他们还没有动作呢康承训就给人家平了,所以这俩老六对横海军虎视眈眈。
现在又有了长芦盐场,恐怕这两人会忍不住出手啊。
这两个藩镇把横海镇夹在中间,要不是横海镇背靠淄青镇,肯定得玩完。
长芦盐场要建,横海军的军备更要提高,所以黄老爷子刚到沧州,淄州支援的军械就起运了。
康志睦也知道史宪诚和王庭凑这俩货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紧急把自己刚刚训练出来的一千镇兵派给了自己儿子,怕的就是这俩货趁康承训立足未稳出兵沧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