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顺着鬓边垂落的头发淌下来,常念仰起脸,狠狠地望着马上的李洵舟。
他身上的九龙曳撒在火光下显得锦绣辉煌,那张睥睨天下的脸,在常念眼睫挂着的水珠的放大下,变得扭曲模糊。
他一定早就发现了她的行踪,才一路跟到了这里。
她想说话,却冷得嘴唇颤动,发不出声音。
李洵舟翻身下马,蹲在她身前,幽深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
“顾总使已死,叫朕怎么称呼你呢,常念?”
她大概为了掩人耳目,身上穿的是女装,如今通身都湿透了,过去掩在官袍下的身形如今显露无遗。
她抱着肩头簌簌打颤,脸上已经冻得没有了人色。
他咬着牙别开脸,以为不用看她就能维持恨意,可是没用,心里如同凌迟一样的痛。
再硬的心肠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也硬不起来了。
只要她还在,只要她留下,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他脱下了身上的大氅,紧紧裹住了她,扶住她的双臂,灼灼地望着她,“常念,跟我回去,以前的事我们都不要再提,跟我回宫。”
常念想笑,却冷得扭曲了嘴角,“皇上,猫捉老鼠的游戏好玩吗?”
她是他的提线木偶,一直都是。
什么清戎司指挥使,自己为杀父之人卖了那么久的命,若她还继续委身在帝王家,那她就是天底下最最愚蠢的人!
常念扯下他的大氅,勉强维持住镇定,“多谢皇上的好意……下官微末之躯,不值得皇上这样殚精竭虑地替下官周全……”
事到如今,其实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再维持虚假的平和了。
她咬着牙,索性直截了当,“我是不会跟着你回去的,我说过,若你非要强迫,我只能以死明志!”
李洵舟的手从她的臂上缓缓滑下来,眼睛渐渐红了起来,脸色白的狰狞。
“以死明志?顾常念,你果然好大的志气!”
他扶着膝盖站起身,身后的火焰随风飘荡,影子被拉长,深重的黑影覆在她身上。
他咬着牙冷笑,“朕倒要看看,你的志气究竟有多大!”
他转过脸,对押着段青的两个禁军曼声下令。
“给朕杀了她!”
常念徨然转过头。
段青红着眼睛说主子不要管我,两腋的禁军把她压弯了腰,见她挺着身子挣扎,一个提膝顶在她的腹部,接着就把她踩到了地上。
风声呼啸,满世界都是萧条的景色。
段青的脸被压在岸边的枯草地上,路上残留的积雪已经糊到了嘴上,口角流出的血液把那抹残血染成了红色。
常念喃喃着,“不要……”
另一名禁卫反手抽出腰间的长刀,高高扬了起来。
常念终于失声尖叫。
“不要!”
李洵舟一个抬手,那两名禁军就定住了手上的动作。
她不是他的对手,她早就知道。
他是帝王,天威凛凛,不容人轻视。
是她太自以为是了。
拉他入局的是她,要脱身的也是她。
做男人做了太久,有时候会忘了自己是个女人,有了无边的野心,就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
她突然明白了爹爹临死前的后悔和绝望。
只要身边的亲人活着,什么荣辱,什么自由,不过都是虚妄。
她拽着他的袖子,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深深泥首下去,低入了尘埃。
“皇上,求你……我跟你回宫……我回宫……”
除了上次他用强那次,她其实从没有在他面前真正的哭过。
她的眼泪是她的武器,是手段,可如今她的泪是真心的,却不是为他。
她的感情,从来都吝啬予他。
他俯身揪住了她的衣领,心如刀绞。
“顾常念,你的志气呢!你不是一心一意的要抛下朕远走高飞吗!以死明志?你敢死!朕立刻就杀了她!”
常念仰着脸,一闭眼,滔滔的眼泪流进了脖子。
他攥着她衣领的手在发颤,有泪凝固在眼眶里。
两人的泪眼里都是绝望。
他也许是爱她的。
她想起他在御花园揽着她,说二十年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那样恣意的笑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感情成了桎梏两个人的枷锁,她拼命想逃离,他却死死抓着不放。
他们其实一点也不相配,两个不懂爱的人在一起,只会碰得头破血流,最后酿成一出冗长的悲剧。
可她也的确是爱过他的啊!
如果她离京,也许她会为这份感情遗憾一辈子。
可他用权力斩断了她的骄傲和志气,她的爱短暂的存在过,犹如火堆上迸出的火星,瞬间就熄灭了。
不远处驾马赶过来的李长嬴还没到跟前,就纵身下了马,看见跪在地上的常念,还有被压在地上的段青,震惊地拉住李洵舟。
“四弟,你这是干什么!”
他朝两个禁军断喝,“都松开!”
身后和他一起赶来的江望急忙解下身上的披风,裹住了地上的段青,搀着她站起身,徨然地望着皇帝。
常念已经摇摇欲坠,李洵舟打横把她抱起来。
李长嬴拦住他,切切道:“四弟,你自己还没好,何苦这样彼此折磨……”
过去的场景再次上演。
李洵舟看他的眼神冰冷,“她是朕的人,朕绝不允许有人再把她从朕的身边带走!”
李长嬴错愕地看着他,他很少拿帝王的威势压他,如今正在气头上,再劝反而适得其反。
他无奈地侧了侧身,由他把常念抱上辇车,等辇车离开后,才转头吩咐那两个不知好歹的禁卫。
“再去寻一辆马车来,那个长随要是冻死了,你们一样也活不了。”
那两名禁卫面面相觑,不敢怠慢,立刻领命去了。
皇帝的御辇常念不是第一次坐了,兜兜转转,还是被他带回了皇城。
常念在极度的寒冷里渐渐开始有了困意,朦胧中听见李洵舟的声音。
“顾常念,不要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