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王朝支离破碎,其他诸国虎视眈眈。
萧南嘉想得很清楚,与其抱残守缺,守着一个根本没有希望的王朝,倒不如孤注一掷,掠夺别国。
北周疆土辽阔,最北部毗邻妖鬼长城,占据着大片尚未开发的荒芜土地,拥有诸国最强悍的铁骑,从炸毁万寿台的那一刻起,萧南嘉就已经清晰地规划出了万一事败她将要走的这条路。
她转身,蓝金色龙袍在寒风中凛凛摇曳:“这笔交易于你而言,想必十分称心如意。”
狐狸脸的少年悠闲地坐在圈椅上,仰头将那盏红灯笼吞进了嘴里。
红光在他口中消失。
他笑吟吟地揣起手,猩红舌尖舔了舔薄唇,眼底尽是垂涎:“龙脉呀……”
萧南嘉盯着他,清晰地捕捉到他脑袋幻化成的兽头——
立耳,毛色雪白,面上纵生朱红色妖纹,诡谲而又绮丽。
只一刹那,便又恢复成了正常的少年模样,仿佛刚刚只是她眼花时的错觉。
烛花跳跃。
商病酒温声:“交易成立。”
…
“下雪啦!”
清晨时分,萧宝镜被窈窈的欢呼声吵醒。
她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窈窈赤着脚飞奔进来,捧着一团雪给她瞧:“公主殿下,外面下雪啦!这是我刚刚在窗台上团的雪团子!”
“你也不怕冷!”
萧宝镜数落了一句,接过雪团子放在旁边,揉了揉她泛凉的双手。
一番洗漱,萧宝镜和窈窈用了些早膳,却不见商病酒的踪影。
窈窈看不见他就开心,干脆裹上厚实的兔毛斗篷,撒欢地奔出寝殿,找小平安玩雪去了。
萧宝镜为着昨夜的事,很想和商病酒说声对不起,然而左等右等,直到金乌西坠,却还是没能等到他。
她捧着脸跪坐在食案旁,桌上饭菜已经凉透。
系在海棠如意花窗边的风铃在寒夜里叮铃作响,像是少女不安涌动的心事。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想卖货郎是不是在生她的气,想他是不是从此都不会见她了……
忽有宫女乘着夜色而来,恭声道:“萧姑娘,我家陛下有请。”
萧宝镜咬唇。
萧南嘉找她准没好事儿。
她推脱道:“我在等人——”
“萧姑娘是在等商术士吗?”宫女温声细语,“我家陛下说,他今夜不会回来了。除了今夜,恐怕接下来的半个月,他都没法儿现身。”
萧宝镜惴惴不安地紧了紧双手。
恐怕卖货郎的消失,并非是因为她,而是和萧南嘉有关……
也许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隐秘的交易。
萧宝镜记得卖货郎睡得最久的一次,是吞噬顾宋王朝龙脉的那一次,差不多就是睡了半个多月。
也许是萧南嘉给卖货郎喂食了另一半龙脉,所以他才要沉睡半个月而无法现身……
那么萧南嘉所求之物,必定不比顾枕梁的差。
联想到支离破碎的南唐王朝和昨天在回廊里偷听到的对话,萧宝镜疑心萧南嘉所求之物,很可能与北周有关。
风铃声愈发急促。
萧宝镜下意识望向花窗外。
宫灯的光芒不足以照出很远,只能隐约看见芭蕉树和太湖石的漆黑轮廓。
萧南嘉大约还不知道,卖货郎的法力越强,距离他强大到吞噬太阳就更进一步。
接连吞吃两段龙脉,恐怕卖货郎已经接近那个临界点了……
“萧姑娘?”
见萧宝镜久久不语,只盯着窗外发呆,宫女忍不住出声提醒。
萧宝镜回过神,不由攥住柿子串挎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
跟着宫女离开寝殿的时候,她忍不住又回眸忘了一眼窗外的昏暗。
她好像挺厌恶黑暗的。
也很厌恶没有太阳的日子。
萧宝镜跟着宫女踏进御书房,房中灯火煌煌,因为燃着地龙的缘故温暖如春日,角落还种着几盆鲜艳明媚的牡丹花。
萧南嘉沉默地立在书案后,正翻弄几块古朴陈旧的虎符。
虎符上的字体是某种古老的文字,萧宝镜连蒙带猜,只隐约认得个“周”字。
萧宝镜脆声道:“你找我干啥?”
萧南嘉把玩着虎符,抬眸瞥向她,淡淡道:“还是那两个问题,第一,商病酒在人间究竟有多少个化身?第二,他的目的是什么?换句话说,他打算通过何种方式,报复人族?”
少女戴着十二旒珠的帝冕。
翡翠和黄金制成的金珠垂落在她额前,是富贵已极的色彩,然而她生得妖颜如玉绮红似花,硬生生压下了那份富贵,乌黑的睫毛在眼下覆落两痕阴影,仿佛刀刃折射出的暗芒。
这一瞬间的压迫感,令萧宝镜恍惚生出一种她天生就应该坐在这张位置上的错觉。
犹豫半晌,萧宝镜仍旧选择摇头:“我不知道。”
萧南嘉眯了眯眼。
她放下虎符,慢慢踱步到她面前:“不知道?”
她比萧宝镜要高出半个头,再加上身手敏捷,抬手掐住萧宝镜的双颊时,少女几乎毫无反抗的机会。
萧宝镜蹙着眉,被迫仰起头看她。
萧南嘉居高临下,眼瞳里倒映出少女圆润娇艳的小脸,那般精致无瑕,随着时间流逝,比从前的九公主萧宝镜更加可爱美貌,仿佛世间最完美的戏偶娃娃。
她面无表情,一字一顿:“朕从前就很厌恶老九那所谓的慈悲心肠,莫名其妙放走朕囚禁在万寿台里的数百个精怪妖鬼,叫它们重新回到人间为非作歹……朕如今也很厌恶你,明知大妖即将危害人间,却藏着掖着不肯吐露半分真言……你们是不是打心底里觉得,你们可善良可慈悲了?”
嘲讽的语调。
萧宝镜乌润的眼瞳藏着慌乱,她复杂地凝视萧南嘉,却不知究竟要如何回答。
半晌,萧南嘉厌恶地松开手。
她转身,冷冷道:“你走罢。”
萧宝镜揉了揉被捏红的脸颊,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才捏住挎包的系带,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御书房。
是陆予安送她回去的。
夜里落起了细雪。
青年宽厚如春风,一手为她撑伞,一手提着羊角宫灯,见她只低着头不说话,宽慰她道:“可是陛下又冲你发脾气了?她惯是这种性子,萧姑娘不必往心里去。”
“她很厌恶精怪妖鬼。”萧宝镜闷闷地踩过积雪,“陆公子,莫非她小时候被精怪伤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