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41年,四月。
秦国,安陆县——
喜干了两年的长吏,在今年晋升为令史。
在秦国,也是看家世的。
(乡县)史基本上都是世袭的,只有父翁曾为史,其子才能进入学室学习,才有可能在长大以后,拥有做史的资格。
《秦律》规定:“下吏能书者,毋敢从史之事。”
普通人即便能读能写,一辈子都只能当一个小吏。
当年,哀辛晋升成为五级大夫爵位,衣锦回乡后,他为了儿子的前途,应征为史。
安陆县这个小地方,五级大夫已经算是非常崇高的爵位了,再加上有十级左庶长爵位亲笔写的介绍信,自然可以安排。
喜在入职之前,按规定需进入学室上课,十七岁后,要考试。
而他十九岁才开始做秦吏,很有可能挂科一次。
考试内容可不简单,就是要求考生默写九千字,应该有约定的范围。
九千字,是秦吏的最低标准。
如果你成功通过考试,那么恭喜你,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秦吏。
下吏的工作很简单,就是一个打杂的,当然俸禄也很简单。
吏往上,就是史,约等于普通文员晋升到处级干部。
史的日常工作就有些艰辛繁琐了,需要每天写文书。
秦国的官方文书主要分为“牒”、“牍”两大种类。
“牍”是小木片,“牒”是指木片或竹片拼装而成的文件。
而文书的书写规范,秦始皇亦有明确要求。
以“牍”为例。
一牍不可超过五行字,且尺寸不同,格式也有不同。
若“牍”宽一寸九分八寸,字书四行。
若“牍”宽一寸泰半寸,字书三行,内容总宽一寸半。
若“牍”长一尺二寸,不得书写超过二十六字。
若“牍”长一尺,不得超过二十二字。
什么字体规范工整,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至于“牒”的规范,对尺寸以及包装更加繁杂,暂且不提。
嬴政估计是个完美主义者,他对这些繁枝缛节,要求非常严格。
早期苦逼的公务员。
......
五月三十日,喜带着三名下吏,日常进行人口普查工作。
他来到安陆县的一处小村庄,一户一户的敲门登记户籍信息。
【戸(安陆县人,不更,大女子萩,有妻大女子纱,子小女子泽兖,子小女子伤,子小男子禾,下妻曰泥。】
【鸡(安陆县人,小簪袅,寡)】
【蛮(安陆县人,士伍,寡,有子小女子艾,子小男子希)】
“......”
日中,喜在小河双手捧了水,往脸上泼去。
恰逢夏季,这个鬼天气,有点炎热。
喜坐在田边,从怀里掏出一块馍,就着河水吃了起来。
“这个乡,大抵还有多少户?”
“回令史,还有十六户。”
秦国,五家为一伍,两伍为一什,十什为一里,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十乡为一县,十县为一郡。
“好。”喜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他撑起身子,一边吃着一边走路。
来到一户人家中,他推开院外篱笆,朝里面喊了声。
“有人否?”
“有有有!”这时,一个大约八岁的小男孩跑过来,皮肤有些黝黑。
“家中可有翁母?”
“翁已逝,只有阿母。”
“喊他们出来吧。”
“好嘞。”小男孩欢快得又跑回去,没一会儿,出来四人。
喜给下吏一个眼色,开始询问道。
“家中几人?名如何?是否有爵?如实报。”
身高最高的那位男子,看起来似乎是长兄,他回答道。
“回史吏,吾名衷,爵位上造,他是......”
衷将身旁的小男孩拉到怀里,笑着说:“他是吾弟——”
“我叫黑夫!”小男孩脆生生的回答道。
喜瞥了眼,是刚才跑出来的小屁孩。
确实蛮黑的,怪不得叫黑夫。
估计是晒黑的。
《礼记》:“幼名,冠字。”
因此黑夫之名,应该很小的时候就定了下来。
幸好是在先秦,如果放在现代,他父翁就得怀疑,是不是亲生的了。
到那时候,就不是简单的一句“吃酱油多了”,可以糊弄过去。
......
喜点点头,目光移向另一人,问道:“他呢?”
“哦,他是吾弟,名惊。”
“这是吾妻,名卿岙。”
“还有吗?”
衷回复道:“有一女弟,早夭,要记吗?”
“不必了。”
下吏奋笔疾书的登记中,喜看了眼有无差错,接着问道:“汝有子否?”
“暂无。”
“好的,告辞了。”
“史吏慢行。”
喜和三个下吏走了一段路程,黑夫在后面追上来。
“怎么了?”
黑夫跑得满脸通红,喘着粗气问道:“史吏,我,我想问问,何时可参军?”
“你阿兄没与你说吗?”
“没有,我阿兄不希望我们上战场。”
秦国有服兵役,但不一定会安排去打仗,通常是自愿的,除非战况紧急,大部分人都是更卒。
喜蹲下身子,摸了摸黑夫的头,笑道:“你为何想上战场?”
“因为,因为我想让家里的生活,更好一些。”
面对黑夫清澈坚定的眼神,喜赞赏的点点头,回答他的问题。
“傅籍之后,可上战场。”
“何时傅籍?”
“十七。”
黑夫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与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知道啦,多谢史吏!”
“回去吧,不然你阿兄阿嫂要焦急了。”
“嗯!”
......
秦国,王宫——
嬴政正在批改牒牍,这是他的日常工作,每天至少要花费十二个小时,用在这件事情上。
日复一日。
姒离抱着儿子过来探望,嬴政见状,放下牒,起身走过去。
“扶苏有无吵闹?”
“还挺乖的。”
“这就好。”
嬴政抱着儿子,用手指逗弄着。
扶苏似乎是个沉默之人,不爱嬉笑,只是用小手,抓住王父的手指,想要往嘴里塞去。
“哎呀,这不能吃。”嬴政抽回手指,扶苏愣了愣,没有吵闹。
两人照看了儿子两刻钟,嬴政重新又回到桌前,拿起未看完的牒。
“政哥儿,你不休息一下吗?”
“无妨,寡人习惯了。”
“好吧。”姒离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每日见他如此忙碌,心疼却帮不上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