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墓园的司仪连连说了两句好话圆了过去。
闻澜早就泣不成声,躲在自己丈夫身侧。
萧景庭弯腰蹲在她身侧,手掌抚上她的肩头,也不催她,只是陪着她静静待着。
那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这么砸下来,落在墓穴前的大理石面上,她立刻伸手去抹脸上的眼泪。
又像往常一样,她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目光注视着那墓碑上的照片。
她低声喃喃道:“爸爸,虽然你满口唯物主义,但我求求你,来梦里看看我好不好?你可以带着妈妈,还可以牵着毛毛……”
“你总要告诉我,你们有没有碰头,你也得告诉我,你见到妈妈开不开心,你要是过得开心,这样以后我就慢慢不想你了。”
傅如甯说完这两句悄悄话,就缓缓地把手从骨灰盒上移开。
封穴仪式开始。
双人穴,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封穴结束后,萧景庭将两个墓碑上的照片擦干净。
逝者安息。
从墓园回到家,傅如甯只觉得家里空空荡荡的,哪怕有这么多的人,她还是觉得心里空。
外公外婆都过来安慰她,可她真的不想理,一边觉得怠慢长辈很愧疚,可真的提不起一点劲。
盛州的秋老虎比起盛夏的炎热过犹不及,她却觉得冷,躺在床上都要裹紧毯子,冷的发颤。
她强行吃了几颗褪黑素想快点睡着,想知道爸爸到底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总不会见到妈妈之后这么快就忘了她。
那她是会记仇的。
可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一晚上什么也没梦到。
萧景庭走进傅如甯的房间,手落在她的额头上,眼里的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傅如甯却觉得他烦,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
“你发烧了,起来吃药好不好?”萧景庭尽可能把声音放的很温和,语气里带着几分轻哄。
她还是发脾气一般把毯子蒙在自己头上,根本不想理任何人。
萧景庭知道她心里难受,先前强撑了这么久,也到了她的临界值。
她不想在她爸爸面前表现的很难过,不想让他走的不放心,可谁都看得出来,她是装的。
萧景庭轻拍她的肩膀,随后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抱在怀里。
傅如甯起初挣扎得很,但挣扎不了多久,实在是没有力气,精疲力尽地靠着男人的肩膀,微闭着眼睛喘息。
萧景庭轻抚她的后脑,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递到她唇边,“喝点水。”
傅如甯倔强地把脸移开。
不想喝。
昨天从墓园回来一直到现在,她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不出去见人,也不吃东西。
她的房门都是反锁的。
一开始大家还说不要去打扰她,让她自己一个人先待会儿,但闻澜前后敲了几次门都没得到回应,这才忍不住拿了备用钥匙开门。
萧景庭捏着手里的药,见她又是这样不配合的样子,心里也是焦躁。
他具象地感受到了傅漳南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附加值,只要她健康好好的在那,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他不想看到你这样的。”萧景庭沉声道。
傅如甯不生病的时候也许还能理智的听进去这句话,可现在她听不进去一点。
“我生病他都不来看我,我都求他了,让他来梦里看看我,起码要告诉我有没有和妈妈见到面,我也想妈妈,我也想毛毛,也想他,可他好狠心……”
傅如甯固执地认为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她生病的时候,只要她会作会闹,爸爸就会回来看她陪她。
可现在她都闹这么久了,爸爸还是没来看她。
萧景庭抱着她,手掌轻抚她的后背,“他跟我说了,他让我来看你,让你吃药,让你起来吃东西。”
傅如甯有气无力道:“那他更坏了,你都不是他亲儿子,他反而回来看你。”
“他过两天就回来看你了。”
“我不信。”
“他告诉我的。”
两人的对话漫无目的,且无意义。
傅如甯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萧景庭也知道她是在胡搅蛮缠。
至亲的离别实在太难释怀。
两人一来一回拉扯了很多次。
直到傅如甯觉得萧景庭已经吵到她脑瓜子都疼的地步了,她这才服了软,愿意吃药。
她伸出手准备去接他手里的药,男人就将那颗药递到她嘴边。
傅如甯低头把那颗药含入口中,同时萧景庭又喂她喝了水。
吃了药喝了水,可她依旧不想吃东西。
她重新躺回床上,把毯子蒙在头上,现在已经是清晨了,但她不愿意面对,假装现在还是在黑夜里。
萧景庭扯下她头上蒙着的毯子,“天热,别闷中暑了。”
傅如甯又把毯子重新抢回来,蒙着脑袋。
萧景庭也由着她去,他坐在她床边,忽而说:“朵朵跟你一样,也不吃饭。”
听到这话,傅如甯从毯子里把脑袋探出来,一双眼睛都是肿的,因为生病的关系,她整张脸显得苍白又消瘦。
“朵朵怎么了?”
“这两天都不怎么吃东西,昨天我们出去回来到现在,它都睡在三楼。”萧景庭解释给她听。
“睡三楼做什么?”
傅如甯皱眉,朵朵以前都是跟着她睡的,自己还有很多漂亮的小床,后来的大多数时候她又是睡在许洛房间外,晚上守着孩子。
萧景庭淡声道:“它睡在爸的房门口。”
不提还好,陡然这么一听到,傅如甯的眼眶又红了。
朵朵那么聪明,家里少一个人,它怎么会不知道呢?
很多时候傅如甯都觉得爸爸对她的纵容真的过头了,爸爸爱她,也爱她爱的一切。
朵朵三个月大的时候就被傅如甯带回西山湾别墅养着了,还是小小的一只小奶狗,她也没有养过这么小的小狗,爸爸知道后,就把怎么养宠物狗的注意事项都给她列出来。
后来她回娘家也带着朵朵,爸爸对它也很好,在她周末睡懒觉的时候,爸爸还会主动帮她出去遛狗。
小狗感受到爱是最直接的,并且也能做出最强烈的回馈,朵朵也舍不得爸爸离开。
傅如甯哽咽地埋怨道:“它就一狗,懂什么啊……”
说完,她又嘱咐萧景庭:“拿点它平时吃的零食喂它吧,朵朵喜欢吃零食,心情不好看到零食应该也能吃点。”
萧景庭轻声问:“那你呢?”
傅如甯没想到他在这里等着她,一下子感觉有种被他绕进去了。
她不说话,依旧什么都不想吃。
萧景庭重复道:“朵朵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想吃饭可以吃零食,那你想吃什么?”
“我不想吃。”傅如甯还是这么一句话。
萧景庭说:“冰箱里还有爸做的汤圆,里面是枣泥馅的。”
那是傅漳南之前做的,他做了很多都冻了起来,本想给她多留一些,但冻久了那东西也不好吃,也就只做了一些。
傅如甯低垂着眼睑,不说话。
萧景庭再次问:“红糖汤圆吃吗?”
这次傅如甯缓缓点了头。
“那你先再睡会儿。”
言罢,萧景庭转身离开房间。
傅如甯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不好,她也会心疼朵朵不吃饭,那爸爸不也是会心疼她吗?
她不能这样。
傅如甯披着衣服从房间里出去。
发烧的缘故让她怕冷,脚下也有些发软。
她一步步顺着楼梯走上三楼,在原先爸爸住的房间前果然看到了趴在门口的朵朵。
哪怕是听到她的脚步声,朵朵也只是稍微抬了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把脑袋放下去了,头就对着房门,似乎等待着那扇房门能重新开起来,那个熟悉的人能回来。
这个年纪的小狗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可此时此刻,朵朵一贯精力旺盛的眼睛也变得颓靡。
傅如甯摸了摸狗头,随后打开房门,她先走了进去,地上趴着的狗也起来跟上她。
房间里整洁干净,很多东西都没变,爸爸看过的书还整齐地摆在书柜里,用过的钢笔还摆在书桌前的笔筒里,就好似他从未离开过。
书桌上摆着他们一家人的全家福,还有一张单独的小相框,是傅如甯的单人照片。
这个相框后面还有个玄机,傅如甯拆开相框,从相框的背面看到了另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男女,两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是她爸爸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
傅如甯的手指轻轻抚着照片上的两人,她深深地看了好久,才依依不舍般把照片重新放回相框里。
朵朵蹲在她的脚边,把脑袋靠在她腿上,发出哼哼唧唧的声响。
傅如甯揉了揉它的脑袋,“朵朵,你也想爷爷吗?”
朵朵把抬眼看她,又丧丧地垂下眼。
“我也想他呀,他不在还有我把你当小宝贝,可没有人把我当小宝贝了。”
也许是听出了她的语气沮丧,朵朵主动用脑袋去蹭她的手。
傅如甯看着这个会撒娇的嘤嘤怪,“那你要吃饭啊宝宝,以后等天气好的时候我就带你去看爷爷,他现在应该是和他最爱的人在一起了,嗯,他最爱的人是奶奶。
“等到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也许会变成小蝴蝶回来看我们。”
萧景庭在门外站着,看着房间里面的一人一狗,他站定了片刻,敲了两下房门。
傅如甯和朵朵同时抬头看他。
萧景庭走近,他手里拿了一个碗,还拎了一个袋子。
他把碗放在傅如甯面前的桌上,一碗红糖汤圆,放着枸杞和红枣,还冒着热气。
傅如甯接过来,“谢谢。”
萧景庭淡声道:“我在你房间没看到你,猜你估计是上来了。”
傅如甯搅动着勺子,里面还放着甜甜的酒酿,嘴里发苦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甜甜的东西。
萧景庭拉过椅子坐下,他也没再和傅如甯说话,只是观察着她吃东西的状态。
随后他打开手里的袋子,从里面拿出平时朵朵吃的零食,又开始哄狗吃东西。
然而朵朵只是嗅了嗅,也不是很愿意的样子。
果然什么人养什么狗,脾性都是这么像。
傅如甯把椅子挪到萧景庭身边,她看着精神萎靡的朵朵,心里也不是滋味。
萧景庭摸了摸狗脑袋,“早知道昨天就带你一起去了。”
昨天是安葬的日子,出门前他们就没看到朵朵,它应该是自己躲起来了。
傅如甯脱了鞋用脚背轻踹了踹朵朵的背,“爷爷都给你把玩具修好了,他都没给我留什么东西,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她在劝说小狗的同时,也是在劝说自己。
朵朵仍是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嗅了嗅鼻子。
傅如甯盯着自己碗里的红糖汤圆,她想,爸爸还是给她留了的。
不知不觉她碗里的汤圆就见了底,她抬眸看向萧景庭。
“还有吗,我还要。”
男人的眼神沉静,看到她递过来的空碗,他伸手去接,眼里有暖意浮动。
他似是随意问:“甜度怎么样?”
“正好。”
“好。”
言罢,萧景庭把手里的零食放下,拿着空碗转身离开房间。
傅如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她的视线里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她低头逗弄着狗脑袋,她低声和朵朵说着悄悄话——
“朵朵,虽然你的玩具是爷爷给你修好的,可你的玩具是爸爸做的,你喜欢的那个 小狗木雕也是爸爸给你刻的。”
说着,傅如甯后知后觉补了一句:“哦,他现在好像已经不算你爸爸了……”
但再想想好像也差不多,就算两口子离婚了,孩子该喊爸还是喊爸,这点又不会变。
朵朵毕竟是婚生狗,总是他们结婚期间养的。
萧景庭还在厨房里忙活着,他就看到傅如甯下了楼,还出现在了厨房里。
他有些讶异,道:“马上就好了。”
他以为是她等不及了。
傅如甯伸了个懒腰,“我活动活动,还能多吃点。”
萧景庭眉眼里染上温淡的笑意,他认识的傅如甯就是这样的,永远都有旺盛的生命力,会消沉,但不会太久。
之后,闻澜送完孩子上学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傅如甯和萧景庭一起坐在餐厅里吃早饭,气氛宁静平和。
那明明是稀松平常的画面,以前也常有,但有那么一瞬间,闻澜像是看到了好多年前。
是在萧景庭还叫傅峥的时候。
古灵精怪的女孩,和沉默少语的清俊少年。
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好像又什么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