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天色本就有些阴沉,此刻还下起了细雨。春雨渐寒,淅淅沥沥,小湖上烟雨朦胧。两岸苍青披上雨帘雾纱,仿佛纷纷舒直了腰,更加鲜艳翠嫩。
戴济道:
“不知不觉,春色已如此浓茂,再有半月便到清明了,城外的油菜花想必在这场雨后就能开得满山满田。”
米为义微微点了点头,道:
“春雨润物,最是喜人,一切都在雨中蓬勃生长,最富生气。野樱的白花也应当开始绽放了,一想到满山翠嫩微黄的叶海中飘着一片如云如雾的白花,我最是喜爱。”
向大年道:
“梨花也好,往年每次见到,我总要驻足观赏。无论是山间还是巷头,无论是村田还是林园,梨花总有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我。阳光下的梨花并不是完全洁净的白,而且花团中也隐隐点缀了些黄绿,那是嫩生生的叶芽。梨树黑褐色的枝干,更衬得高低错落交横遮罩的花、叶鲜研明丽。春风一起,午后春光撒下,清香、通透、玲珑、净洁。”
李宗德道:
“杏花后才有梨花,杏花花期短,但娇艳、明丽,短短几日的绽放,远望虽不像桃花那样夭夭灼灼、铺天盖地,却比桃花更显粉嫩,也更显娇弱。
走到花下近赏,花瓣很薄,白中带粉,花芯微黄,又有几根微褐的花蕊映衬,还有花苞时的几瓣褚红点缀在盛放的花瓣后面,色彩便有了分明的层次。
同一条枝上的杏花总不会一齐开放,花满半枝,便有几个将放欲放的花苞俏生生立着,或红或褐,以更深沉的色彩夹杂映衬其中,也使得花朵挤不到一起,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更富生气,也削减了媚俗。
‘杏花微雨’,我很喜欢这个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杏花大概是有些幽、静的意境,风一起,轻而薄的花瓣片片飘零,如立微雨,凄清惆怅,人醉在这份情、这处景中,久久难以自拔。”
林风庭道:
“说起花雨,樱花独成林,花开无叶,粉红的花海热闹浓烈,比桃花结成的花海更甚,即使没有风,花雨也能下好几天,能铺满整片林子。若有清溪穿林而过,花瓣必铺满溪水,浑如一条缓缓流淌的花河。
若起微风,花瓣扑面撒下,香风醉人。若独自一人立在午后的花雨中,春残花逝的愁绪伤怀不是十分浓烈,但隐隐压在心头,热闹中的凄美别催心肝。
在午后风回袭卷起的花雨里,仿佛还能看见黯然伤逝的花魂,在纷纷扬扬的午阳下,最终片片凋零,落成花泥。心中那份不舍,直教人想就此死去,长伴残春,长伴花雨。”
周月明道:
“楼下溪边的山茶花绽放得正好,花簇朵朵,白粉交叠,香气里还透着些清甜,可不能因明日远处胜景,而忘了眼下当前。残春的伤逝不远,仲春的蓬勃生机更当珍视。”
戴济点头,起身为众人斟茶,道:
“徐州在北,若你们继续南行,可就要一头扎进残春之中了。不如就此留下,虽不免走那一遭,但花残魂逝的伤感终究比南国要浅些。”
李高平苦笑道:
“多谢兄长好意,只是与家人一别半载,实在想念。绍兴不远了,心实在静不下来。”
李宗德打趣道:
“他新婚燕尔,自然着急了哈哈哈!”
众人皆笑,李高平也有些脸红,他确实是想念妻子了。
戴济道:
“哦?竟然如此,才是新婚就辞别爱人奔赴这场正魔大战,李兄弟,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二人举杯对饮,李高平饮后反复品味,道:
“好茶,初入口香气浓郁,咽下后口中清气长存,回甘阵阵,真是好茶!”
戴济笑道:
“早茶也当配朝食,来,众位先尝尝这蜜三刀,这做法我也知之不详,不过这金黄的色泽,看着就喜人。外面有层薄薄透亮的蜜糖,上面有三道刀口,因此叫做蜜三刀。传说北宋大苏学士与一位隐士经常交往,一日学士得了宝刀,连斩青石三刀,恰巧侍从端上一盘尚无名称的点心,苏轼便将其命名‘三刀’。这点心可不止外面看着这么简单,众位一尝便知。”
林风庭用筷子夹起一个,一口咬下,里面居然包了层蜜浆,晶莹透亮,却并没有甜到发腻,也不粘牙糊嘴,口感绵软,有股芝麻的浓香。
“好吃,内有乾坤,蜜浆晶莹,如琥珀流光。”
见大家都挺喜欢的,戴济又介绍下一道:
“北方馓子可多,徐州的却有些不一样,蝴蝶形的馓条纤细如丝,入口即碎,香脆好吃。
还有这道羊方藏鱼,历史实在太久已无从说起,鱼羊为鲜,鳜鱼肉弹而紧,羊肉浓香而鲜嫩,又在里面加了火腿,汤也是火腿肉和鲜大骨炖的浓汤,还配了些清新菜蔬垫在底下解油解腻,即使早上吃也合适。
这是徐州辣汤,由我外祖母传下的秘方制成,我觉着比街市上的好吃,不可不尝……”
戴济介绍了不少美食,虽说是当朝食,种类之丰盛却堪比晚宴。
大名鼎鼎的徐州把子肉林风庭也吃了,虽说后世极常见,但明代香料可不便宜,比吃肉奢侈得多,不由感叹这兄弟真能处。
吃了顿丰盛的早餐,品茗听雨,心中莫名宁静。众人谈文论武,又品评士人,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
雨仍旧下个不停,瓦檐上滴滴答答,在窗前串出一道珠帘。一个小厮披蓑指挥着一队轿夫抬着八九顶轿子入园。小厮到楼下后换了双干净的布鞋,脱了蓑衣,上到三楼,躬声请道:
“三少爷、几位贵客,外老太爷想请各位用餐。”
戴济应道:
“好,我知道了。”
又转头向几人邀请道:
“各位,反正闲来无事,去我祖父家赏赏园景也不错,离此处不远,一刻钟的功夫。”
向大年道:
“这,怕不便打扰吧?”
戴济道:
“我外祖家热情好客,舅父更是喜欢广结英豪,若说徐州本地的武道世家,我母族是首屈一指的。”
向大年道:
“莫非就是盛唐时期一口宝剑镇徐州的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