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子仁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带着空荡荡的回音。
檀月煌急切地想要抓住那一丝幻影,于是猛一用力,人醒了。
身下是硬硬的床板,身上是软和的毛毯,周围是温暖清幽的空气,想来应该是安全了。
檀月煌尝试着坐起身子,用鼻尖和耳朵去探周围的动静。
醒后眼前归于虚无,什么都没有。
失去眼睛原来并不是看见黑色,而是连黑色都没有。
只有茫然的一片空无。
偶尔脑中的一些景象会出现,此外不会再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印进脑子里。
檀月煌不知道自己为何又梦见檀子仁,明明这是一个虚相。
明明都这么多年了,自己甚至都快想不起这个凡人的脸,怎么突然又梦见了呢?
正在她独自感伤时,耳畔一道清丽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切。
“醒了?”
檀月煌惊得一个战栗。
“寒尘?!不对,天枢!!”
她的咬牙切齿在寒尘来看是那样的奇怪,他搞不懂人间名和神名为何在她嘴里会有截然不同的语气。
“是我。你现在有想要的东西了吧,关于我的。”
寒尘平静的语气让檀月煌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她摸索着想起身过去,结果扑空差点跌到地上。
寒尘的胳膊接住得时机恰好,身体再次被那滚烫手掌接触的感觉让檀月煌仿佛浑身过电。
她僵在当场,惯性地想伸手拥抱。
可眼前快速闪过的人影让她最后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由着寒尘将她重新扶回卧榻上坐着。
“有何可笑?”
寒尘问。
“笑你。你刚刚说的话,跟以前还真像。”
“哪里像?”
“像在引诱我对你图谋不轨。”
寒尘一时失语,随后他又道:“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檀月煌不依不饶,演出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
“如果我说要你的身体,你给吗?”
这话的意思,让寒尘愣了好久去思考。
半晌,他问道:“你想要哪个部位?”
“……哈哈哈哈。”
檀月煌被逗得前仰后合,笑得泪都出来了。
她实在有些搞不懂:天枢明明好好的,却把自己的记忆和情根拔了,还创造一个“哥哥”守在自己身边,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桃代李僵”吗?
他就如此不想再跟自己产生联系?
可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让现在的“寒尘”恢复记忆和情根才能知道了。
想到这里,檀月煌又涌出邪恶的想法,那想法让她笑靥如花。
但可惜了她看不见,无法看到寒尘被自己欺负时的表情,可真是没趣。
思索一阵,檀月煌开口问道:“我身上的毒能全部祛除吗?”
“能,只是毒入心脉,恐已成为你的一部分。要去除,耗时会比较久。”
“好,那我要能利用它,并且不能让毒影响我的正常生活。要如何做?”
檀月煌的想法并没有很困难,寒尘干脆直接地交与龙角。
嘱咐道:“这苍龙角你拿着,每日磨粉一克,混合龙血服下,四十九天后可祛除体表之毒。至于体内深处的毒能否转化,就看你自己造化了。倘若想要将毒完全祛除,要么重新铸体,要么让亲缘为你换血。”
一边听着寒尘说的,檀月煌一边摸索着接过龙角。
那角摸着有种毛茸茸的手感,约莫一尺长,一头湿湿软软的,一头坚硬分叉。
檀月煌想象着手里的龙角样子,想了半天也只能拿记忆中少符白的角做模板。
然而这不想还好,越想,檀月煌越觉得手里的角或许是正是少符白的。
纠结了片刻,她问道:“这角是谁的?”
寒尘如实回答:“无生尊者交与我的。”
“无生……”檀月煌回忆着这只打过一次照面的冷漠上神,心里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但不论如何,既然寒尘给了,那她便收着。
紧接着,檀月煌说出了让寒尘期待已久的话:“我想要你的眼睛。”
踏云峰山脚。
纯山尧一路沿着踪迹追查过来,发现此地与上次又大不同了。
或许是仙山上的灵气过于充足的原因,山上流水所到之处尽是丰饶的植被。
甚至不乏各种灵草仙药。
而整座山也在仙气环绕下变得更加苍翠,仙鹤悠悠,在云层里进进出出。
山脚下的那座无名神庙的贡品多到堆在地上,香灰也是散了一桌一地。
看起来这边人族没少过来上贡。
如此一派祥和里,稍微有一点异常都很容易被发现。
纯山尧很快就嗅到从山上飘下的灵气里多了一丝毒气,嘴角一勾。
大团的黑烟就消散在了踏云峰山脚。
清心殿里。
指尖蓝光流转,寒尘感觉眼后一空,双目便离开了他的眼眶。
闪闪发光的两只光球在灵力护送下钻入檀月煌深凹的眼眶里,填补了她那处的空缺。
异物进入的感觉很不好受,檀月煌忍不住使劲眨着眼睛。
然而也就是此时,她突然发现自己能看见了。
周围的一切、自己的身子、眼前的神族。
一切的一切她都看见了。
失而复得喜悦让她在这一刻感到浑身温暖舒适。
如果幸福就是此刻那种无上的、极致的喜悦,那此时此刻对檀月煌来说就是幸福。
与此同时,她心口一淡红色光线飘了出来。
那红丝飘飘悠悠,钻进了寒尘的心口。
檀月煌这才注意到,寒尘的眼睛紧紧的闭上了。
心念一动,她伸手想去抚摸,可手还没触碰到他的脸就被一把抓住。
两人胸前的浅红丝线越来越多,源源不断的从一方转移到另一方胸口里。
寒尘的表情慢慢开始变得凝重,好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震惊的事情。
情感的倒灌太过激烈,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还抓着檀月煌的手。
檀月煌也不明白到底他看到了什么,但就她而言,随着浅红丝线的离去,她的心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像卸下了一个重担,移除了压在胸口的大石。
但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永远离去了,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浅红的丝线好似荧光,将两人笼罩。
檀月煌看见寒尘的神情越发痛苦起来,双唇微张好似在颤抖。
几息过后,丝线全去了寒尘身上,檀月煌这才感觉自己手腕被捏痛了。
她微微挣扎,脱开寒尘的禁锢。
而寒尘仿佛定在当场似的,不说话也不动作,就那样紧皱眉头地站着。
“寒尘?成了吗?”
檀月煌小心翼翼地唤他。
寒尘猛然把头转向她,眼眶通红,却就是没有说什么。
“到底怎么样啊,成了吗?我看见很多丝线从我的胸膛跑进了你的胸膛,如果这也失败了,那恐怕真的只能用你的身体来换了。”
说着檀月煌说时表情天真无邪,说完就不怀好意地轻笑了。
前世她同眼前人开过无数次这种玩笑,怎么今天再说出口,感觉怪怪的呢?
寒尘嗫嚅半天,却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紧接着他转身就跑走出去,虽然双目紧闭,但这好像并不影响他什么似的。
面对寒尘如此的变化和举动,檀月煌也是摸不着头脑,但她直觉应该是已经成了。
不然寒尘不能这样惊讶,他那像是万年冰封的脸会出现表情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对于为何寒尘会那样惊惶地跑走,檀月煌的解释是:“说不定,是因为想到曾同我在一起过而感到难堪吧。倒不如让我再睡久一点,睡到他们都忘了我才醒多好。”
当然,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奢望。
一抹苦笑挂在脸上,空气中清幽的梅花香味这才传到檀月煌的鼻尖。
寂静无声的清心斋里,她踏着梅香,抬脚出门准备离去。
刚踩进院子,一声呼喊就在前方响起:“阿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