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书被人垒积木一样搭起,秦璎抱膝蹲坐在书架之间隔绝的三角形区域。
潮寒的渗水,让她脚指头都发僵。
在膝盖上画了三遍无限符号,眼前黑雾氤氲涌动。
见雾中明暗光点,秦璎第一次没有嫌弃这些光点里发出的祈祷之声。
她主动放开心神,任光点中各种细碎声响充斥耳畔。
稚嫩半大孩子哭道:“上神,昨日饿得很了,偷吃您的半块秫粥,别降罪于我。”
又听老者絮叨:“灶上陶甑空悬月余,新妇煮柘叶充饥,孙儿胀腹如鼓,求尊神赐予盐豉半升,滑溜溜药一盏。”
……
这些来自云武郡和沙民部落的零星祈祷,才让秦璎有些回到了人间的实感。
她双手捧着热乎毛球雷鸟,看向黑雾中最亮的那一颗。
“韩烈。”
……
仰躺在库西部窑洞的韩烈,身边火塘熊熊燃烧。
库西部迁移时间紧迫,作为库西部与丰山骁骑之间的沟通人,韩烈近几日忙得脚打后脑勺。
夜里,他躺在秦璎装脏人偶居住的那间窑洞,望着土黄的洞顶。
上神,应该好一点了吧?
他翻了个身,一只手曲起枕在脑袋下,视线看着堆在窑洞一角的箱子。
想到了秦璎有点睡不着,他索性爬起来,把箱子移动到了烧沙蜥粪的火塘旁。
箱子打开,火罐跳跃在箱中一卷卷细布锦罗和针线簧剪上。
韩烈捻了一根双股针在手,开始引线。
凭着等上神再降临箱中有漂亮衣服穿这点执着,就这样坐在火塘旁开始制衣。
别看他手大,长指捻针走线似模似样,快做完的细布里衣针脚匀净。
他回忆上神的世界,那个叫电视的神奇之物里小人穿的绣花衣裳,本想学着在领口绣个米奇头的。
但绣完歪头看了一阵,觉得不好看,又用剪子拆了。
正捏着剪子,突然胸口木珠一烫。
韩烈忙放下衣衫起身四顾。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秦璎的声音:“韩烈。”
韩烈一愣,随即微微皱起眉头:“上神,我在。”
迟疑了一下,他想到秦璎说过喜欢利索坦率之人,就问道:“您还好吗?是不是还没有恢复好。”
虽只喊了一个名字,但他听着总觉得上神似乎不太舒服。
他道:“我会全力协助库西部迁移,这边您不用担心。”
抱膝坐在潮湿书堆里的秦璎,一时说不清楚听见这些话时候的感受。
愣神许久才低声道:“你在我放心的。”
“我有些事要问你。”
点缀着信仰光点的黑雾如细纱,让这间四处渗水的书房看着越发黑沉湿冷。
秦璎问道:“你知道一种东西吗?形似狸子白色长尾,应该常年居住深山地脉之中。”
她细想后,补充道:“应该与一种致幻的黑石伴生,接触这种黑石就会陷入幻觉,尸体也会化为游走的活尸。”
秦璎没有直接说黄泉眼石这样的名词,免得两个世界叫法不一致干扰了韩烈的判断。
“这种生物,又被称为山君,可能也被称为河伯。”
秦璎把一路所见的怪异长脖影子,那种人面肉坨特征一一道出。
她皱起眉头继续道:“这种生物,或许还能制造一处时间停滞的囚笼,困住两个时空的人。”
说到这秦璎停了一下,像组织语言给韩烈说一下时空这个概念。
谁知她却是小瞧了韩烈,韩烈皱眉片刻,已答道:“我记得我听过。”
“北荒有兽名傒囊,居敖山之中,穴地而处。”
“腹生傀石,昼伏夜出,见人则诱入地脉为食。”
“傒囊每食九百九十九女,则产子若肉胎,胎囊破而新生。”
“常为无肠民所祭。”
随着韩烈的述说,秦璎知道敖山之中生着一种狸形长尾的兽类叫傒囊。
傒囊居住在深山地脉之中,见人则用腹部生的傀儡之石制造幻像,诱入深山吞食。
每吃九百九十九女,就会生下一个胎盘似的肉囊,新生在产下的肉囊中。
每新生一次,就长大一点。
只要不受致命伤,就不会老死。
可凭借食人,不停将自己生下来。
几乎就是不老不死的永生种,因此被同在北荒的无肠人视为神明供奉。
秦璎深吸了一口气。
那池子里的东西,或许就是想要获得新生,所以不停以黄泉眼石诱骗新娘前来食用。
实验室中仿造的无肠人,是人为想要还原傒囊被供奉的那段场景吗?
这只傒囊是本土原生,还是原本就是穿越了门来到这个世界的?
解开了一个谜题,又出现无数谜题的滋味不好受。
秦璎转头看向那扇黑洞洞的门。
她强行克制住自己进去询问的冲动,继续问韩烈道:“有没有傒囊能制造异时空的说法?”
“有。”韩烈一边答话,一边往自己身上套皮甲。
听见他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秦璎愣了一下:“你在做什么?”
“我去丰山骁骑。”韩烈抓上佩刀,拉开了窑洞的门。
“傒囊之说,是我幼年时听陈叔说起的,我这便去问问陈叔。”
他也管不得现在是不是深更半夜,只晓得上神似乎被傒囊困住。
相比起上神的安危,陈叔睡没睡的不要紧。
他一路疾行来到那头从黑石部带来的沙蜥旁。
夜里团身睡在沙子里的沙蜥,断掉的尾巴长出了一小截,硬被他拽着缰绳薅醒时,水汪汪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乖,带你去吃鲜草。”
韩烈抚摸沙蜥头冠后的尖刺。
沙蜥支棱起来,甩开四条腿就跑。
奇物帝熵出现,丰山骁骑不打算放过,想将帝熵取出进献雒阳宝库。
将巨兽重鼋大营后撤了五十里后,陈昭带人在库西部附近单独扎寨。
韩烈的沙蜥一路疾行,至营门前就被巡逻军士拦下。
“韩烈,你来干嘛?”
今夜巡守的恰好是叶司马,见韩烈深夜前来,以为库西部中生变,神情一变。
谁知韩烈只是一抱拳后道:“我寻陈叔有点事。”
叶司马闻言,一边胡子翘了一下。
心说有关系了不起啊,还陈叔。
不过他没闲着没事得罪人,着人入营帐通报。
没一会,陈昭披着衣服,带着脑袋秃瓢如河童的白色护帐小猴出了营外。
“阿烈,出了什么事?”
夜里被叫醒的陈昭眼角还挂着眼屎。
他以为出事,一路出来得急。
谁知到了营门前,就看见韩烈神情严肃道:“幼时陈叔给我说过傒囊的故事,能再说一遍吗?”
趿拉着鞋一身单衣的陈昭站在寒风中,有一瞬间想抽刀将这夜半来听故事的小子攮死。
深吸几口气,默默在脑子里过了即便韩烈父亲的音容笑貌,这才按下怒意,没好气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