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渡当然会的。
因为昨夜她实在太难受了。
若非有一道墙壁相隔,她决计是不会允许他说那么多令人悲痛交加的话的。
那些关系着一生变化与选择的话语,她自然是想听的,不过当面听与背面听所能给予的包容程度是不一样的。
面对面,看着他,音容笑貌会影响她的思绪,让她的爱怨情仇变得混乱,所需要承受的就不仅仅是他话中引发的景象,还要承受不示弱人前的自尊心的坚持。
不处在同一空间看不见他则要好些,如此她就不会被他或许深情的眼神、熟悉俊美的容颜、还有不知道什么样的举动干扰神思,左右决定,掉进不预知的他设好的情爱陷阱。
在公子与苏诫之间,她无疑是爱公子的。
可是……
根据几个月以来日夜不停的跟踪盯梢,形容生动精彩的苏诫已经没有那么讨厌了。
从前他出现眼前,一惯都是温润如玉的模样,直到相爱,她都不知他有别样一面。
她从来不觉得,已经那样才貌兼优的一个男子还需要什么来点缀。
等到看见了从未见过的他,她才知道,原来只是部分的他,就已经使人沦陷不拔。
若她一早了解了更多面的他,不知故事又会怎样。
近来,云渡回想总结,发现跟苏诫的这一路,每看见并了解他多一分,她想他的时间随之也会增长,想公子的时间因此便会减少。
初时,她以为是想正事的时间占据了想心上人的时间,这是时间支配失衡导致,与对苏诫的情感无关。
然而日渐,她想公子时不自觉也会想到苏诫,想的还都是与他们情情爱爱那些情节,不关正在进行的任务。
甚至她还会将他们的形貌、味道、脾性进行比较,将与他们相处的感受也进行比较。
这将两人井水与河水分开来看待并不怎样影响,可是突然把两者放到同一层面来比对,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
——公子的清雅温润委实像极了从前的苏诫!
还有在众人中唯她一人偏爱的行为也很像,最明显的,就是送西东这个习惯。
其他还有微小的一些动作,比如在如故茶肆将点心推给她时,他手指伸曲的形态;
比如,他们都很爱看书,只要没什么事时,手里都卷着本书在看,看书时都很安静;
再比如,他们好像很喜欢默默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就像公子在两屋中间设一方镜水纱屏偷偷她一样,以前苏诫也喜欢静伫她不注意的角落,看她玩闹、胡闹……
还有,他们似乎都怀着一颗立志宁晏山河的心。
他们明明就不是一个人啊!!!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遇见品行理想如此相似男人?!
难道天注定她生命里出现的都会是来处不同的“苏诫”?
所以,她喜欢公子,也是因为苏诫吗?
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相同的气质,她才会不知不觉沉沦的吗?
此种想法一旦产生,她突然害怕极了,怕这样的臆度是真实的,怕公子只是从前那个百般疼爱自己的苏诫哥哥的替代品,怕真正的苏诫抢占了公子的位置。
毕竟,苏诫认识她十几年了,绝对算得上是这世上最了解她思想的人,或许比她自己还了解,且诡计如此多端。
人的情感又是没有定数定量的存在,她不能冒险,不能给他一丝丝攻略她机会。
如遇纠结,她不介意以伤他的方式来平息心乱。
还好,他没有太失分寸直接来找她,给了她可以思考的松适,给了她可以掩藏形貌的空间,让她的失态不被任何人目睹。
只要不被人看见,不管是眼泪横流,还是鼻涕横流都会畅意些。
一个人缩在角落,想怎么难过就怎么难过,想如何思考就如何思考,想做什么决定就做什么决定……
她想过不再与苏诫纠缠,就此离开,回去找公子,把观察到的苏诫的行止作风禀报,将此事了结。
昏昏糊糊眯了觉起来,她改变了主意,决意赴苏诫结束前尘之约。
态度不明明白白摆出来,事情不干干净净处理完,往后的日子她很难痛快。
他说了不会强求她什么,她且就先信着。
若他敢耍诈,她这攒了一夜的无名火决然不会与他善了。
苏诫道:“也好。随我来吧。”
两人前后从楼廊过来,在大堂楼梯口碰上了离。
离见了黑纱幂篱罩面的侠士,反应神如苏诫方才。
大致打量了片刻,很快知道与老男人同行的人正是云渡。
没见过云渡英气打扮的他有些阙疑。
一转念,他旋即有了理解:
世道如此之乱,像她这样貌若天仙的女子出门在外少不了会招致强恶觊觎,她虽说身手还行,但能少一事则少一事的好。
“这位苏大人与左大人要去检查载运的木料,我带你去吃早食。”离近云渡一步,道。
见她随身携带的武器是他送的双剑之一,星眸里悦色流转。
“这般,也算情意一缕了吧?”离心想。
云渡眨了眨泡肿的眼皮,犹豫。
与离去吃东西,那不就要掀开幂帘面对面?
那他岂不就会看见她偷偷哭了一夜红肿的眼睛?!
他知道她哭过,立马就会想到此事跟苏诫有关。
届时,他一定会找苏诫替她出气。
那不就闹得人人皆知,鸡飞狗跳?
她可不想再生麻烦了。
欲将启唇拒绝,苏诫抢先道:“你想跟庭安王一起去吃吗?”
“……昨夜吃得有些撑,还不饿。”云渡道。
“那我先带你到船上去。”苏诫侧眸瞧着黑纱下她轮廓分明的雪颜。
云渡不搭话,当先下了楼。
等在堂中身材高瘦,皮肤黝黑的左大司空见庭安王与苏指挥都和颜相待的神秘人士,心中疑窦丛生。
炯亮眼光追随着她盈逸侠气的身姿,思忖她是何方神圣。
穿着打扮来看,应是江湖中人。
刺客?
杀苏诫的刺客?
左岩心中泛喜,觉得要真是杀苏诫的刺客就太好了。
说起苏诫,一个被阳光海风吹晒得干瘦的左岩都装不下恁多怨气。
要不是他没事找事,多嘴多舌,他五十来岁正享天伦,大腹便便,白净且有洁癖的一个人能成如今黑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