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老师,李川老师,我呢,虚长你们几岁,就托大一回。”
如意阁包间,级主任起身端起酒杯,“想当年我们到实中的年岁都差不多,这一转眼啊,几十年都过去了。惭愧啊,这么多年,我这书没教好,给大家的保障工作也没服务好,我在这里给两位赔个不是。”
说着郑重地鞠了个躬,将手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早在主任起身的时候,李川也就站了起来。
快下班的时候级主任突然叫他说一起吃个饭,他没想到的是谢文安也被叫来了。
到现在他也还没搞明白这主任突然请他们吃饭是为了个啥。
尤其是领导已经跟他们叙了半天的旧了,现在还这么正儿八经地给他们敬酒,还赔什么不是,换成一般人心里该瑟瑟发抖吧。
而很不巧的,他李川刚好就是那一般人啊。
他拿眼神去看谢文安,却见谢文安还是老神在在地坐着,都没有起来的意思,就使劲地给他使眼色。
这文安老师怎么回事,这级主任啊,他倒是知道这谢文安的脾气,就算是级主任他也是经常杠起来的,但是总不能时时都在拎不清吧,这都不看场合的吗。
“主任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了?您是领导,哪有您给我们赔不是的道理,这不折煞了我们吗?”
谢文安端起杯子,慢悠悠地起了身。
虽然这话阴阳怪气的成分略重,好歹还是起来了,李川心里松了松。
级主任一杯酒下肚后,又给自己倒满了第二杯,“应该的。你跟李川老师都是级里的骨干,当之无愧的老前辈。我这也是厚着个脸了,工作哪里没有做好的,还请两位见谅。”
谢文安道,“主任这话说的重了。还是那句,您是领导,我们工作做的不好才应该请您见谅才是。”
李川:……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怎么感觉这气氛不太妙啊。
主任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连续自斟了三杯喝了之后,将杯子啪的一声扣在了桌上,他的神色一下就变得凝重,不复刚才的和蔼谦卑。
李川老师心里不自觉咯噔了一下。
“那文安老师说说是觉得哪里做的不好呢?”主任淡声道,单刀直入“是以身体不好的理由申请放弃市赛?还是让别人去打申诉电话,要调查承钰老师的县赛成绩?”
李川:……他听到了什么?这是他能听的吗?我去……
谢文安脸上看不出什么,依旧老神在在的样子,他喝了杯中的酒坐了下来,“主任说这话我没听懂,您莫不是喝醉了?”
李川:……必须目瞪口呆一个。
主任看了他一会,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好像让他整个人老了十岁的沧桑,“文安老师,我们都到这个岁数了,何必呢。我们是一个团队啊,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也怪我,是我没有平衡好。
但是不管怎样,没有必要跟自己犟了之后再跟后辈过不去。承钰老师虽然年轻,但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们都是一个办公室的,不需要我说吧。”
李川:……持续目瞪口呆ing.
谢文安道,“我是真没听懂您的意思。我身体不好不能参加市赛,这个可是您自己同意的。至于承钰老师,那就更跟我说不上了。她的县赛成绩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主任道,“跟你没有关系,那跟李川老师呢?”
李川:……怎么还有我的事?我不是来这里吃饭的吗?
主任没有再给谢文安说话的机会,“平来中学的王思成老师,跟文安老师楼上楼下的可还熟?他给市组委会打电话,说是对承钰老师的县赛成绩不服,要他们调查复核。”
主任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严肃,“你是真的不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承钰老师是代表学校去参赛的,你自己不去,也要让她不能去是吧,你这是对学校有什么不满吗?”
李川:……我的天,一整个蚌埠住,这么劲爆的吗?
主任在大家心中一向是宽厚温文的形象,李川都没见过他这样子,谢文安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正想说什么,主任制止了他,“文安啊,我们是一个团队啊。”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说这句话。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教育局那边都了解过情况了,上面的领导们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那个王思成老师,他自己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他说什么是站不住脚的,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谢文安没有说话。
“李川老师,还有文安你,都是非常好的老师,都是学校的肱骨,我说了你们都是老前辈啊。”主任语重心长。
李川:……所以呢?刚您不是说了这话了吗?为什么又提到我?
“王老师说,他是因为看到李川老师的成绩排在了承钰老师后面,他觉得这个结果不能让人信服。他认为李川老师淘汰依据不足。说承钰老师的成绩有内幕。”
李川:……目瞪口呆。搞半天,竟是冲我来的?
“主任……”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李川老师终于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吃饭了,“这事,我不知道的。不是,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的。我对自己的成绩完全没有异议,我也认为承钰老师有资格也有实力去参加市赛。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李川老师的内心有点子崩溃。他今年才四十七好不,他还不太老啊,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卷入这如村口情报站一样复杂又闲得蛋疼的组织里去了啊。
造谣传谣的,都不用成本的啊。
再说了,承钰老师可是他教出来的得意门生,他也很喜欢这个学生的好不。尤其是现在还成了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他也觉得挺开心的啊。
主任摆了摆手,李川老师的秉性他清楚不过,他当然知道这与李川老师无关,但他还是叫了他过来,自有他的用意。
“文安老师你说呢,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误会?”
主任眉眼轻挑,把问题抛回给了谢文安。
李川:……他突然反应了过来,刚刚突然被cue有点紧张一下有点乱,现在反应过来,照主任这么说,难道……
“文安老师,该不会是你跟那个什么王老师说了什么吧。”李川凌乱了,“不是,这个为什么呀?”
主任都要没眼看了,他一直知道李川是个憨货,果然老实得不太聪明的样子。
还好他带的学生不像他,学科成绩还不错,估计这就是他那独一无二的人格魅力歪打正着带来的福气了。
谢文安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主任一个问题,“主任,您觉得学校需要什么样的老师?”
主任没有答话。
谢文安继续道,“您刚刚说了这么多,是啊,我跟李川老师两个人在学校都几十年了,轮过不同的年级,带过不同的班,学校怎么安排我们怎么做,我们有推辞过半分吗?
您说我们是肱骨,是老前辈,这两个名头可不是我们论年龄排的辈,而是我们付出这么多努力换来的,我们值得这一切。”
李川:……求不带。
“主任,可我不想落得跟广海老师一样的下场。”
这话一出,主任登时变了脸色。
沉寂。
主任跟谢文安都不说话,李川只觉得自己呼吸都要轻着些,尽量降低一点存在感。
“所以上次是你跟广海老师的家人说是学校临时调了承钰老师的课,他们才来学校要说法的是吧。”
良久,主任说道。
谢文安倒很坦率,“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这次是广海老师,那下次如果是我呢?如果是李川老师呢?我们还有的选择吗?”
李川:……你倒也不必如此强调。
主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他疏忽了。“所以承钰老师也让你不满了。”
谢文安道,“倒也不是。就像您说的,我们是老前辈,我也不至于跟一个后辈过不去,毕竟我们办公室也有好些年轻人。”
主任盯着他,谢文安这话说的倒是坦荡。
谢文安道,“主任,您也不用怀疑。还有,之前广海老师的事还有这次,我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但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
我对承钰老师也没什么不满,嗯,与其说是不满,倒不如说是遗憾和可惜。听说李川老师还教过她,你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
李川:……就不能让我安静地坐着吗!
谢文安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讽刺意味,“毕竟,自己的得意门生,堂堂北大硕士,回这么个小地方发光发热,还有能把自己的老师淘汰掉的实力,李川老师也是觉得与有荣焉的吧。”
李川的脸色也变了。
“现在的高一六班,学生跟老师打成一片都分不清谁是学生谁是老师,整个班级乱糟糟的,班级成绩倒数,班主任还要忙着参加各种评优评先,努力跟那些老前辈们肩并肩。我们花了几十年拿的那么点资本,给她五年就能镀上金,主任跟学校也是觉得挺骄傲的吧。”
沉寂。
“主任,我们学校到底需要些什么样的老师,您看我这搞不会了。您是领导,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们解解惑啊。我们也好改正改正,响应学校的号召,向优秀后辈看齐啊。”
李川:……谢文安你是真的很big胆,也是真的很过分。
他以为主任会生气的时候,却只听主任道,“文安,你嘴里的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是年轻着过来的。现在的承钰老师,也是当年的我们。”
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不要跟我说什么这不一样,承钰老师确实是学校人才引进来的,那是因为她的学历背景值得。
广海老师那件事的时候学校就出过文件,我就不再说了。
她当班主任,参加学校的一些会议,参加学校调配的讲课比赛,原因都只有一个,”主任顿了顿,“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她有那样的天赋跟潜力。
而学校要培养她,她就必须承担起人才引进这个名头对应的责任来。”
谢文安嗤笑了一声。
李川:……
主任也不管他,归根结底,确实是他的工作疏忽了。
“文安啊,我知道你现在不肯相信,但是承钰老师确实为人跟工作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我们要多给她一点包容,年轻对于她是把双刃剑,她还年轻,所以经验不够带班能力没那么好,但她并没有不努力啊。
有些东西我们可以评价,但是不能违心。”
他最后说了这些话,“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我相信文安老师你曾经也有过信仰。年轻不是资本,年轻努力才是。
承钰老师没有什么问题,她年轻,也很努力。
文安,先别忙着否定我。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了解一个人跟你教书是不一样的。你教书很厉害,但不要把你教书的那一套放在人与人相处之上。
就像不要急着把你课上的知识点讲下去,然后又急着用100的分数来验证那45分钟的好坏那样。
学生也好,同事也罢,这些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给他们一点时间,去学习去成长,然后再用除了分数以外的别的去验证他们的改变。
文安,此一时彼一时啊,时代在变,我们的观念也要跟着变啊。”
主任说完这些话以后,就先走了,留下谢文安跟李川两人。
一辈子老老实实只会埋头教书的李川今天晚上倒是颠覆了一次认知,等主任走后,他拎起茶壶猛灌起了水。
等缓了过来,看着这一桌子没怎么动筷子的菜,又暗暗可惜。
“李川老师不饿吗,不吃点?”
造成现在这样的始作俑者隔壁那位倒是松快的很,把主任气走了之后,自己在那悠悠哉哉地吃了起来。
“不是文安老师啊,我就纳闷了。”李川的眉头挤得跟他的名字一样了,“你做这事之前就不能跟我商量一下吗?”想想,“不对,商量个鬼啊,你就不能做这个事啊。”
谢文安道,“放心吧,这事跟你也没关系。你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干嘛。”
李川迸发出了他生平之最的灵魂咆哮,“跟我没关系?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吗?陈承钰可是我的学生,我是她的老师!你到底在想什么拿我的名头来对付她?”
李川简直无语了,“不是,文安老师啊,你不觉得这样去为难一个女孩子,挺为老不尊的吗?”
谢文安夹着菜的筷子因为惊讶抖了一下,菜啪地一声掉在了桌上。
“你自己吃吧。我可没文安老师你这么大的胃口。”
李川说完这话后径直走了。
留下谢文安一人。
须臾,他脸上老神在在的表情,一寸一寸皲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