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瑛痛呼出声,他伸手一抹,方才发现自己在惊慌失措之下咬破了嘴皮。
“正是因为你们二人知晓摘星楼会倒塌,所以才选择了在这里杀人抛尸。成壬乃是家族嫡枝,若是莫名其妙地失踪,故鄣成氏之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可他若是死在了摘星楼事故之中,那成家人便没有追查的必要。”
周昭盯着那成瑛的眼眸,神情满是笃定。
“只是你没有料到,北军会立即拉拒马封住摘星楼,你没能第一时间离开;你更是没有想到,哪怕是一具尸体,我们也定是要将他从水底捞起来,绝对不让一人枉死。”
成瑛回过神来,他攥紧了拳头,没有了一开始嚣张的气焰,他跌坐了回去,别开了周昭的视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摘星楼会倒塌,我初来长安的外地人如何会知道?”
周昭没有直接回答成瑛这个问题,而是看向了审讯室里的火盆,“你不觉得奇怪么?中午我们便回了廷尉寺,可是到了傍晚时分,方才来提审你。”
成瑛嘴唇抿得紧紧地,他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鼻尖上的汗。
“四日之前的晚上,你在哪里?”
成瑛猛地抬起头来,他的双手扶着桌案,惊恐地看着周昭。
周昭眯了眯眼睛,“在来之前,本官找到了三位证人。”
说话间陈季元引着三人激动地走了过来,他的腰杆子过分超前挺,还没有先瞧见腿,便让人先瞧见了他的胸脯同肚子。脖颈后仰,脑袋高高地扬起,踱着八字步儿。
从正面瞧是个东施效颦很想要摆出官威的小郎君。
从侧面看,那就是一张古怪的弓。
站在门前的常左平愤愤地瞪了周昭一眼,横向了陈季元,“你十月怀胎么,肚子挺得比李廷尉都大!”
陈季元一个激灵,瞬间弯了腰,他缩了缩脖子,低眉顺眼地小跑着过来,“昭姐,证人来了!”
他说着,眼中满是激动。
天知道他来了廷尉寺多久,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跟着查案子,李有刀平日里来了就睡,压根儿不理事。到了夜里在门前当值,也是出了奇了,他像是天生辟邪圣体一般,硬是没有遇到过一个案子。
三个月了,他只有擦不完的桌子,端不完的饭菜,甚至还要去给许晋的老母亲扫院子。
今日他趴在壁上听到周昭查案,终于让他寻着了机会。
陈季元说着,看向身后三位证人的目光,犹如春风般温暖。
那站在最前头的中年郎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离陈季元远了几分,“这位大人,小人已经娶妻,连逆子已有二。平日里只想钓鱼,并无旁的癖好。”
周昭听着,险些没有憋住自己做官的威仪。
她憋着笑,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四日前的夜晚,你在东水边看到了什么?”
那钓鱼人立即肃穆,“大人,小人每日夜里都会在东水边钓鱼。四日之前的那个晚上,我记得很清楚,我一开始一直都没有钓到鱼,后来好不容易鱼儿上了钩,却是被三个突然过路的人给吓跑了。”
“我本就是被蠢儿子气得头昏脑涨方才出来的,心中就憋着火气,还同他们吵了一架。”
钓鱼人说着,抬手指向了成瑛,“就是他,当时他还扔了一把铜子儿在地上,说是要赔我鱼。我气不过拿着鱼竿用力戳了他的手臂,就是这个地方。”
那钓鱼人说得详尽,担心众人不明白,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衣袖。
周昭闻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撸起了成瑛的衣袖,果不其然瞧见他的手臂上有一团淤青。
“他们三个人当时在吵架,说的是什么家主之事。遇到我之后,其中有一个……”
钓鱼人有些害怕的看向了一旁的尸体,然后指向了成壬,“就是他,他先行离开了。剩下两个人便顺着东水往上游走了。我当时特别生气,提着鱼竿就要家去。”
“我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路,亲眼瞧见他们两个走到摘星楼那里去了。”
周昭听罢,看向了已经开始颤抖的成钰,他没有看那钓鱼人,却是死死的盯着站在门前的一个胖乎乎的老者。
周昭见状,冲着那位胖乎乎的老者说道,“邓郎中,你可认识眼前这人?”
那邓郎中点了点头,“记得,三日之前,此子来过我们医舍。”
周昭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看向了邓郎中,“嚄,来医舍寻医问药之人多如牛毛,三日之前的人,郎中如何记得?”
邓郎中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神色一片和气,“此子进入医舍之时,神色焦急,说是家中父母遭蜈蚣入腹,拿出一名方来抓药。因为那方中有砒霜,是以老夫十分谨慎。”
“早些年,廷尉寺周晏周大人曾经审过一桩毒杀案,那凶手便是从医舍药铺买了砒霜。自那之后,周大人亲自登门,见过了几乎长安城所有的郎中,请求我们在有人买剧毒之物时,留下记载。”
“日后若是卷入案中,一来可做证据,二来亦是可让我们明哲保身。”
邓郎中说着,将自己手中的一卷竹简弯腰递给了周昭。
周昭的手微微一颤,只觉得手中的竹简似有千斤重。
这的确是她兄长周晏会默默去做的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卷竹简打开来,上头的确是记录了此事,甚至还写明了买药之人衣着打扮,腰间悬挂着成字玉佩。想来不管是成瑛还是成元,都没有料想过,他们会在那么多人中,发现成壬的死因与其他人不同。
是以,他们并没有做过多的伪装。
她看完后,将这竹简放到了成瑛的面前,轻轻地敲了敲桌案。
“现在你可以说了么?四日之前的夜晚,你在摘星楼附近听到了什么?然后又是如何杀死成壬,后又杀死成元灭口的。剩下那位证人你认得吧,给你们传菜的酒博士。”
“你对他说了什么,他可是记得清楚又明白。”
那位酒博士见终于唤到了自己,立即接话道,“这位成小郎君叮嘱我,那蔗糖黑豆要吃热的,且多加些汤汁儿,糖要多加些。”
因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让那砒霜可以更快地溶在其中,不叫成壬看出端倪来。
成瑛听完,终于憋不住大哭了出声。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看上去伤心无比,“是我鬼迷心窍了。成家嫡枝男丁稀少,成壬也不过是运气好,被家主选中成了嫡枝子弟,就因为这一点,他便是日后的成家家主。”
“成元对此一直不服气,谁都不是真龙,凭什么成壬上位?当年成家前任家主成玉媛,还亲口说过,要收他为嗣子,让他继承成家。”
“我也不服,三人当中,其实只有我才是真正有成家血脉之人。那两个过继来的外姓人,有什么脸理直气壮的争夺家主之位?”
成瑛用衣袖擦了擦几乎要垂落到桌案上的鼻涕,“我原本没有想过要杀人的,我同成元在摘星楼亲眼目睹了一桩杀人案,并且听到了他们说,摘星楼会出事……”
“之后成元便想出了毒杀成壬之计。他对我说,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