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沽酒饮我曹,
心轻万事如鸿毛。
醉卧不知白日暮,
有时空望孤云高。
——唐.李颀《送陈章甫》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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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呼声中,关动双臂一分,拦住正要冲向天台边缘的陶敏和朱大先生。
唐存孝似乎比他们更加心急,不待“花雨”落定,已经扑至郭大悟掉落之处——他的身法也很快!
一百五十米。这个高度几乎可以摔死世界上的任何人!郭大悟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他并没有摔下去……
至少,没有完全摔下去——自由落体接近二十米后,郭大悟将掌中“灭灵棒”猛地刺入墙壁,整个人登时悬挂在楼外!
唐存孝瘦瘦的脸孔出现在他头顶,似乎面露得色。
郭大悟心中暗骂,两人又无深仇大恨,何必这等高兴?
如今上有唐门暗器,下临百米高空,当真是天人绝境了……
他双手紧紧握住“灭灵棒”这根救命稻草,尽力一蹬外墙,将身体向后飞荡——
同一时间,唐存孝垂手打出今天的第六种暗器!
——“催魂丹”,每组四十粒、每粒四百毫克、正圆形、直径三点三毫米、尖刺九处、粉压工艺、洛氏硬度五十五、遇见液体会极速溶解,用毒为“杀”字第七号,内堡“乙”车间出品,现任总工唐典亲自监制……
“轰隆……”声音与预料中不同,他愣了一下神。
定睛再看,大厦外墙上出现了一个“凸”字形黑洞,目标已然不知所踪!
“嘭嘭嘭!”砖石自高处坠落的闷响随之传来……
——原来,在方才看似必死无疑的局面下,郭大悟提前便算定了双方动作的节奏与速率,而后大发神威,以力破壁,生生撞进了废楼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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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生猛得狠……”唐存孝操着川音低声感慨。
关动和朱大先生来到天台边,一眼见着外墙上那个窟窿,亦不禁暗自咋舌。
要说平地一击,打破这接近半米厚的墙壁,关动自信尚可做到。可如同郭大悟这般悬于半空之中,犹能一瞬间洞穿楼体,只怕他也力有未逮。
鼓足勇气靠近女儿墙,陶敏正想低头去看时,却发现郭大悟已经返回了楼顶。她走上前,轻轻给他拂去短发上的灰尘。
唐存孝神色早已恢复平静,称赞道:“郭少侠艺业惊人,日后当可独步天下。至于先前约定,在下说到做到,朱大先生从此与本门两不相欠。”
郭大悟冷笑道:“多谢。”
“不必谢我,唐某已然竭尽全力。奈何英雄出少年,今日之事令我大开眼界,便是回到家里,跟上上下下也可以有个交待了。”
在四人注目之中,唐存孝好整以暇,将尚能回收利用的暗器一一收拾起来。
“恭喜朱大先生,竟然结交了这等好朋友。”他拱拱手,头也不回,径直下楼而去。
目送唐存孝走远,关动摆手打断正想开口称谢的朱大先生。
“咱们之间就莫要再讲客气话了,老朱你是知道的,洒家最厌烦这些俗套。”
“我又不谢你,乃是谢郭老弟……”
郭大悟闻言答道:“朱老哥回店里做一盆水煮牛肉罢。少辣,就算谢过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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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当然不止一道水煮牛肉。
这顿午餐干脆连上了晚餐。朱老板收拾干净残席,重新下厨,又做了家常豆腐、葱爆羊肉、蒜苗腊肠和溜肝尖。
朱大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前厉不厉害?为何与唐家结了仇?对方没有提,郭大悟便没有问。
曾经的英雄已经老去,往昔的故事也不能再度令人紧张。而他们,还有崭新的麻烦要面对……
郭大悟问关动:“下一步怎么办?用不用我先去把小七七和老板娘一起制住?”
关动摇了摇假手:“莫须有的事情,贸然动武,只怕结下了梁子,将来不好见面。我曾经听一位小兄弟说过——当你找不到路的时候,路就会来找你。”
“等?”
“对。”
郭大悟拍拍肚子。
“既然要等,那就再烧个腐竹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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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张月儿忽然打来电话说,她已经上了飞机,即将要回国。得知关动和郭大悟在一起喝酒,不由得十分高兴。
“等我,等我。给你们全都带了礼物……”
关动下意识伸出左手,刚想要接过手机,骂一声“晦气”,又换成右手。
“等你下飞机,至少要到后半夜。老老实实回家睡觉倒时差去,咱们另外约时间碰面。”
“明天不去公司吗?”
“不去。”
“……”
关动摁下挂机键,对正去去后厨再整两个小凉菜的朱大先生说道:“朱老哥,你也该挪挪窝了,最好今晚便走。洒家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容我再多做几个菜,吃完这顿饭就关门大吉。”
“啊,我已经撑着了……”许久不曾出声的陶敏说道。
太白诗云: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虽然中途有些惊险波折,但这半日长饮过后,郭大悟却感觉心头莫名畅快,堆积了两天的阴霾似乎被一扫而空。
猛可地忆起自己的一首旧诗——
险恶波澜大江里,
宁静心意片舟中。
挑灯驰过千里雨,
仗剑笑对一夜风!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罢!他如是想。
为着要开车,今天一直滴酒未沾的陶敏,已经开始靠在椅背上打瞌睡。眼见天色已晚,三个老爷们儿也停住杯子。
郭大悟本打算帮朱大先生收拾搬家,不料对方却表示这堆破烂家什全都不要了,他拍拍屁股就能走人。
陶敏有些乃父的职业病,问道:“用不用跟房东打声招呼?”
朱大先生笑道:“附近几条巷子的房东,其实都是我。”
晓得他大抵不会吹牛,陶敏暗暗咋舌——这种事情,岂不正是自己老爹的终极梦想?
与关动和朱大先生挥手告辞,上了车,郭大悟提出再去一趟大东写字楼。
于是两人摸黑回到“金生水生木商业咨询调查公司”办公室。
郭大悟取出那柄价值巨万的黄金ppK,塞进陶敏手中。
“拿着罢,只有你会用枪。咱们这几天不再来这里了……心态放平稳,你就会发现,无论打靶或是打人,其实都相差不多。”
“瞎说……”陶敏在心里偷偷反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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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晨光被巨大的镂花绸帘挡在落地窗之外,一大早便满室昏黄。
空空荡荡的房间内别无长物。唯有正中一架水晶穿衣镜,在四处浮动的暗香里闪闪烁烁。
镜面映出一道丽影。有个女人正说话,听声音好似在撒娇。
“既然总也除不掉他们,何不等白帝他老人家亲自动手?听说他已经出关开杀戒,早晚都得与监管协会那帮人做个了断……我可不想再多冒风险了……”
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此事不同别事。被姓关的找到头上,乃是我们自己的家务。”
“归根结底,还不都为着他?”
“错,生意就是生意。若欠下人情债,今后这生意还怎么做?”对方忽然转了话题,“你还能活多久?”
“当然是跟你活得一样久!”女人似乎有些生气,“你总说有计划,有计划,结果搞成现在这样一团糟。”
男人叹气道:“确是低估了这两位!新星派和我们手下那帮人渣固然死不足惜,可连带着小黑、小红都丧了命。此仇又怎能不报?”
闻言,女人语气中亦流露出一丝丝伤感:“报不报又如何?即便没有这些枝节,与他们三个也不过只剩下两年的主仆缘分罢了,倒也谈不上十分可惜……”
男音打断了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已至此,想必这些执行人已经开始怀疑起我们。既然早早晚晚也逃不过这一战,不如尽快决个胜负……”
“好吧,好吧,听你的。若还是不行,我可当真不干了。”女人又开始撒起娇来。
窗外,半轮红日正渐渐摆脱城市里高楼大厦的束缚,然后猛地从天际线跃起,显露出耀眼全貌。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