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唐.杜甫.《梦李白》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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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南城东,通向挚舆的大道南侧。一座观音禅院连廊接殿,气势恢宏。
禅院山门外,多闻天王石像上,岳真发现了一处同门留下的独特印记。
在不显眼的地方,有个用手指生生刻划出的图案。线条虽然粗糙,却包含了足够多的信息。
此类标记的绘制方法,最早流传于唐代安西军、北庭军中最精锐的斥候之间,图案上的每一个符号都意有所指。千年时光易过,如今只余下岳真的一些同门尚能领会其中寓意。
因为憨和尚的固执,尽管时代早已改变,他们内部还是常常使用这种古老而又传统的联络方式。
岳真打眼就看了出来,这出自师兄李超魁的手笔——他是个左撇子。
只不过这个标记并非为他所留,否则他也不至于白白浪费了两天时间——这是留给他们师尊的。
两人分头行动时,大师兄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才会在此地刻下标记,引导师尊前往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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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告诉岳真,师父和师兄不会碰上什么连他们都无法解决的麻烦——更无可能遭遇不测。
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荒唐的念头正在萌芽。岳真试图无视它,甚至抹除它……但它却顽固地躲在角落里,如同真菌般暗暗生长。
这让他心烦意乱。
控制住焦虑的情绪,他在附近找了个车场将自己的车泊好。
这辆褐色的七座商务车虽然外表普通,内容却十分丰富,放着他多年以来收集的珍藏。
如果说“九龙搏击俱乐部”里的“演武堂”是个小型古代军事博物馆,那这辆车就是个微型武备库。
各式各样的长短兵器被巧妙地固定在几个隐蔽位置,即使车辆颠簸时也不会弄出声响。
后排车座下甚至藏着把削铁如泥的汉制环首长刀——岳真最喜欢的兵器之一。
他曾用这刀一击就斩断了三把手枪和两杆步枪——外加好几条手臂。
也许他没办法比子弹更快,但还是比那些人的食指和眼睛要快的多。
但他今天不打算使用这把刀。离天黑尚早,单单是沿途追踪已经足够引人瞩目,他需要一件更隐蔽的武器。
从驾驶座旁取出副精巧的臂甲。将它搭扣在自己右小臂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臂甲没有被衣袖完全遮住的地方铭着个梅花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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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人在天涯。
跟随大师兄那不知几日前留下的隐晦指示,岳真一路疾驰。
于是在这天傍晚,附近庄子里不少村民都惊奇地看到——有个比马还快的汉子,沿着古道纵情奔跑……
“娘耶,跑真快!这人咋不去参加奥运会哩?”一户人家门口坐着的老汉,紧着招呼正在剁鸡食的老伴抬头瞧稀罕。慌得把齿间的烟卷都掉在地上,又赶忙伸手去捡。待他再抬头时,眼前只余下了淡淡扬尘。
朝东北方向追踪,很快就出了汝南地界。在一座田间荒坟的墓碑后面,岳真发现了李超魁留下的第三个标记——大致的目标方位他已经可以判定。
抗拒着脑海里不断滋生的疑虑和不安。沉吟片刻,他心情矛盾地给三师兄季逢秋以及关动分别拨去了电话。
三师兄正在前往蔡州的路上,接到电话后便立即转道而来。
那个从京城来的执行人离得更近,随时都能赶到,但岳真并不打算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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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边地头,蓝色的破旧路牌上印着“小王庄”三个字。
庄子确实很小,大概只有二十几户人家。村口栽着七八棵大枣树,五六月间正是开花的季节。
生如夏花。点点小星星般的黄绿色花朵洒落满地,夏季的花总是这样花期短暂。
薄暮降临,周围一片安静。在村口废弃已久的磨盘上,岳真找到李超魁留下的第四个标记,已经清晰指出了最终的目标。
触动臂甲机关,一截百炼利刃弹出。紧挨着大师兄手指刻画的地方,他也用刀尖留下了相似的图案——这些年他专注于师承功夫中兵器之道的修炼,论指掌和内力,远远及不上几位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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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座四下无邻、独门独户的破败院落。
院墙苔藓斑驳。红漆快要掉光的木门上象征性地挂着根生锈的链子锁,告诉潜在的访客——家中无人。
也许是心理作用,如此平常的农家小院,尽管远远坐落在村子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却显得怪异而突兀。
咕咕叫和拍打翅膀的声音不绝于耳。四顾无人后,岳真纵身跃上院墙。
几十只无精打采的土鸡,在宽敞的庭院中到处扑腾。鸡群的腥臭味涌来,他却没有捂鼻——这里掩藏着死亡气息——败血和腐尸的淡淡味道。
虽然看上去完全没有设防,但此处绝非善地!
一览无余的院子里搭着鸡舍和茅厕。墙角辟出了片菜园,却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种。三间老瓦房似乎在向外人宣告,它们的主人并不富裕。
见屋内没有动静,岳真跳下墙头。
双脚刚一落地,就发现周围气温莫名降低了几度。将五感提升至极致,他又弹开了臂甲中的刀刃。
除了那些东躲xZ的鸡,附近没有别的活物——但斗士的本能告诉他,危险正在临近……
当然,在暗世界里,能带来危险的东西并不一定需要拥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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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没有上锁,岳真推门而入后发现——这里确实也没有上锁的必要。
屋内所有的家什都形同废品。除了几个灯泡,唯一的电器是台足有二、三十年历史的黑白电视机。唯一的装饰则是墙角挂着的一个旧相框。
硬土地面坑洼不平。大片发黄的报纸掩饰着千疮百孔的墙壁,有些已经脱落。
碎掉的窗玻璃没有更换,只是胡乱地钉了些塑料布。
低矮的方桌上扔着半碗大概是咸菜的东西,发出难闻的气味——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一个现代人的居所。
即便偶尔有访客来此,也只会把不愿久留的原因归罪到这里破败的环境和刺鼻的味道上。
然而经历过天地锻体的岳真,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死亡气息翻滚缠绕,还有种诡异的血气充斥整个空间,让他的皮肤都有些微微发麻。
看来,此间主人对俗世生活毫无兴趣——他追求的是另一种东西。
同为修行者的岳真理解这种追求,却极度厌恶他们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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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保持戒备,岳真用腕刃挑开一块黑乎乎的破布,走进右手边的“卧室”。
旧木床和脏乱的被褥映入眼帘。床单、被罩、枕巾之类应有的寝具通通没有,一大堆不该出现的东西却摆满了床头和窗台。
墙角堆积着雕刻余下的材料和木屑,成品占据了“卧室”里几乎每一个平台。这些木头雕像的雕工出人意料的精细——屋主居然还是个手艺人。
人物和动物构成了作品的主要内容,每个都不过数寸长短。仔细一看,岳真顿时心中别扭不已——这些动作、神态各异的雕像,即便是在开口大笑,也都流露出垂死挣扎的模样。
满屋不祥之气正是来自这些木雕。在它们里面,似乎拘禁着一个个绝望的灵魂……
一阵轻微的异响,打断了岳真将之全部砸碎的冲动。
声音并非从外面的鸡群处传来。他屏吸靠近位于左侧的“厨房”。
黄昏最后一道光线,透过破碎的窗子照进来——等待已久的危险终于降临!